李世民垂危的消息干系重大,未免朝中再有李元昌、柴令武之辈作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在李恪回到长安之前,这个消息都不能走漏半分。
李恪得知这个消息,命席君买在驻营主持大局,而他自己则率高侃并一众卫率,和朝中诸位宰相重臣往昆明池去了。
李恪尚武,也常来昆明池打猎,所以李恪对昆明池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传信卫率口中说的西南矮原不远,这个地方李恪是知道的,相距大营不过六、七里的路程,李恪和众人策马疾驰而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也正如传信之人所言,当李恪赶到时,就在昆明池西南的矮原上,随李世民围猎的亲近卫率已经将矮原围成了一道屏障,将李世民护在了正中,看到李恪到了后才从中间撤开,让李恪入内。
李恪一进去,便看到了不远处靠着树下躺着的李世民,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此时李世民的状态比起之前的还要差上许多,此事的李世民眼神涣散,面如死灰,明眼人一眼都能看的出来,现在已经是李世民最后的时间了。
“父皇...”李恪看着李世民这幅模样,心中切痛,在走到李世民跟前短短的几步路上,李恪的眼泪已经不自觉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虎头来了。”李世民靠在树上,抓着李恪的手,对李恪低声道。
李恪道:“父皇,恪儿来迟了。”
李世民虚脱地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抹去了李恪的眼泪,对李恪道:“你是大唐太子,也会是大唐的皇帝,好端端地怎如小儿般啼哭。”
在李世民的印象中,李恪似乎从没有如眼前这般模样地哭过,哪怕是当年少年出质的时候,李恪也没有哭过,现在却哭成了这幅模样。
李恪道:“儿臣看着父皇身子难受,却又不能代父皇受难,儿臣愧为人子。”
李世民道:“凡人在世,皆有一死,秦皇汉武会死,为父自然也会死,你想开点便好。”
李恪抓着李世民的手,道:“父皇是千古一帝,是天,父皇若去,大唐的天就塌了,儿臣怎能不难受。”
李世民笑道:“大唐皇帝是大唐的天不假,为父是大唐皇帝也不假,但大唐皇帝却不会只为父一人,为父不在了,不是还有你吗,你是大唐太子,继为父之后,你就要撑起大唐的天。”
李恪是朝野上下人心臣服的太子,不管是名望还是功绩都无可指摘,李世民一旦驾崩,李恪继位就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李世民自知时日所剩无几,他也还有许多话要同李恪交代,但李世民知道,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安排,那就是大唐的皇位。
李世民抬起头,看向了群臣,问道:“房玄龄、杜如晦、岑文本、杨师道何在?”
李世民所唤的几人,房杜是分掌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岑文本是主司中书省的中书令,杨师道是当初继魏征之后拜相的侍中,俱是朝中宰相。
听得李世民传唤,四位执掌三省的宰相连忙上前,来到了李世民的跟前。
李恪看着四人,笑了一声,低声道:“诸位为相,辅弼朕多年,这么多年咱们也算是君臣相得了,只是这一次,朕恐怕要先诸位而去了。”
李世民染病也有一载多了,李世民对自己的身体一向有数,所以对自己的今日也早有心理准备,当他觉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等到这一日已经到来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伤感,反倒豁达一些,脸上带着笑意。
李世民能够笑面生死,但这列位宰相却难了,尤其是最早就跟随李世民身边的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双眼早就哭地红肿。
房玄龄道:“是臣等无能,未能为陛下寻得医病良方。”
李世民笑道:“你们是宰相,治国而不医人,药石之道本就非你们所长,你们又何须自责。现在朕要对你们下最后一道圣旨,你们听着便是。”
“臣等恭听。”几位宰相闻言,齐齐拜倒,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开口道:“朕故之后,立太子李恪为君,新君继位,百事待兴,你们不可懈怠,当辅佐新君如待朕一般,明白了吗?”
“臣等遵陛下之命,自当竭尽心力,辅佐太子。”四人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李恪继位本就无甚悬念,但当李世民此番话自口中说出,几位宰相得令后,此事便算是彻彻底底地敲定下来了。
李世民这番话虽无十分的必要,但当李世民交代完后,心中却踏实了许多。
李世民和众宰相又交代了几句,而后李世民才又拉过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虎头,为父筚路蓝缕,以武开国,百战乃有天下,今为父治国二十载,也算得兴国盛世,从今往后,这大唐江山便就交由你了,望你继往开来,不负为父所托。”
李恪连忙应道:“父皇所为,乃千古帝王之典范,父皇放心,儿必遵循父皇之愿,效比父皇,咱们父子连心,同开千古未有之盛世。”
李世民闻言,笑道:“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但为父还有些话要交给你,你仔细听着。”
李恪道:“父皇但管交代,儿谨记在心。”
李世民靠在李恪的耳边,低声道:“帝王御臣之道,需分文武,在我大唐朝堂,文臣之中多谦谦君子,诸位宰相也竟可依仗,你不必过忧。而在武臣当中,你虽行伍出身,威望极高,但难免有恃功而自傲者,这些人你能用便用,不能用就换上自己的人,不必顾忌为父旧留于他们的恩遇。”
大唐的四位宰相,房玄龄忠心耿耿,为相二十载却从不贪恋权势,李世民是绝对信得过的。李恪对杜如晦有救命之恩,杜如晦同样不会辜负李恪,至于岑文本和杨师道,他们一个是李恪的恩师,还有一个是后族亲长,更是可靠,这些是李世民不曾担忧的。
但在武将中,因为侯君集、薛万彻之事,李世民心中难免有些疙瘩和不安,不过好在李恪在军中威望甚高,也不虞其他,所以李世民只交代了李恪一句,也就放心了。
“咳咳咳...”李世民说着话,突然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胸口上下起伏,似乎已经透不气来了,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父皇,父皇。”李恪一只手慢慢地扶起了李世民,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李世民的胸口,对李世民唤道。
李世民现在显然已经无力再回李恪的话了,李世民弥留之际,躺在李恪的怀中,慢慢地歪着头,看向了南面,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李世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恪知道李世民的意思,李恪向重手足之情,善待兄弟,这一点李世民不曾怀疑,李世民在弥留之际担忧的只怕就是身在南面黔州的李承乾了。
李恪道:“父皇放心,恪儿即刻便命人接兄长回京,重封爵位,到时父皇灵前,咱们兄弟必是整整齐齐的。”
李恪的话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之上,有此一句,李世民心中再无牵挂,慢慢地,脸上竟露出了笑容,胸口不在起伏,似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