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林素艾忽然发觉相寻有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相寻是个怎样的人。
这让她有些失落,更有些害怕,这些负面情绪,似乎正在冲击着这些天刚刚培育起来的柔情蜜意。只是,一想到那恶鬼扑来时,相寻把她护在身后时的无限温柔,她又觉得那些失落和害怕,根本就是多余的。
所以,她想多要一些相寻的温柔,好去赶走那些胡思乱想......她也不想再去追问相寻的往事,只愿相寻的的温柔,能将她一切不愿回想的过往,都统统赶走。
对相寻来说,也只有伏在背上的林素艾,才能化解他现在的烦恼心情。
他记得贺清说过,巴裕是被重创了魂魄,就算转世,也是个傻子。但就算这个傻子不可能再来报仇,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晃来晃去,总归不是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情。
到家之后,相寻就把伙计们叫了起来。当伙计们听到相寻又让他们把前一阵砸得稀巴烂的房间整理出来时,就没人敢动了。
虽然伙计们都看到相寻推了个坐轮椅的回来,但一听到要收拾那间房间,就一个个小心地打量起相寻和林素艾两人来。
伙计们是怕相寻和林素艾又闹矛盾了......他们更怕相寻这会轻描淡写地让他们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等相寻和林素艾和好时,又去刁难收拾房间的人。
见伙计们没动,相寻有些恼火,可再一看众人闪烁的眼神,就明白了他们的小心思。
相寻也不愿费什么口舌解释,拉过林素艾就吻了上去。
这么多人看着,林素艾急忙要推相寻,脸也涨的通红。
强吻了一会,直到自愿被推开后,相寻一边一脸满足地被林素艾捶打着,一边怡然自得询问众人:“现在放心了么?”
都这样了,自然没有一个伙计再有疑问,全跑去做事了。
因为时间已晚,相寻只让众人收拾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床铺,又让他们把轮椅上的巴裕搬到了床铺上。
这一晚,相寻睡得不算太好。
巴裕直到被人抬进那个房间时,还在呼呼大睡。可没过了多久,睡饱的巴裕就开始作怪了。他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搞得众人都不安宁。
一直等到忍无可忍的相寻打开反锁的房间,大骂一通又调理了一番,巴裕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相寻和林素艾正在吃早餐时,小桃很是好奇地问相寻:“昨晚住进那个屋子里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倚着墙壁倒立着?”
相寻一听,就把嘴里的豆浆喷了出来,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放下早餐就来到了巴裕所在的房间。门口,还站着两个一脸好奇的伙计,他们一见到相寻,也问了和小桃一样的问题。
相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着巴裕望了过去。
巴裕,确实如小桃所说倒立在墙根,那脸已经涨成了紫黑色。只是,他一看到相寻,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嘴里叽哩哇啦地,像是在委屈地诉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跟来的林素艾,也被这情形搞得莫名其妙。
相寻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对着巴裕望了很久以后,他才说出了缘由:“是我在半夜里被他吵醒了几次,火头上,就强迫他做现在这个动作不许动,可没想到他做了一晚上......”
巴裕听不懂华语,相寻的起床气又着实大,在大骂了一通却似乎没被听懂后,相寻干脆就把巴裕倒提到了墙根,强行把巴裕摆放成了这个姿态。
而后,巴裕只要动一下或者发出一点声响,就会换来相寻的一记巴掌。
终于在十分钟后,巴裕似乎理解了相寻的意思,他便老老实实地倒立着,再也不敢说话或动弹了。而相寻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后,巴裕居然还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相寻觉得有点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甚至不忍再去看向巴裕。到转身吩咐围观的伙计把巴裕扶起来的时候,相寻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面沉似水。
不过,相寻也没有继续纠结巴裕的事情,他还有其他必须要做的。
昨晚,在众人面前枪杀旺猜的事情,还是需要善后的。纵是黄老板这样身份的人,如果当众杀人,也要有个合理的说法,何况是相寻。
所以,相寻又去找了成海平。一番商量后,成海平派了个执事,带着相寻去找慧生姐。
相寻枪杀旺猜,成海平是直接受益者,他当然愿意帮忙周旋。
此时皇城庙的幕后金主是黄老板,巡捕房也是黄老板说了算的。自然地,这件事情找黄老板的夫人慧生姐,绝对不会烧错香。
成海平于黄老板而言,就是一个有些专长的手下人。相寻出手救了黄老板的手下人,慧生姐从情面上就不会怪罪相寻。
而那个旺猜,在上海什么根基都没有,法国人也不会施加任何破案压力。因此巡捕房方面,黄老板完全可以当作旺猜这人不曾在上海出现过。
这样的利害关系下,相寻没有劳费多少口舌,慧生姐就替黄老板答应了帮相寻摆平这件事情。对于相寻带去的礼品,慧生姐没有推辞。可到相寻告辞的时候,慧生姐又回赠了相寻一些礼品,说是感谢相寻替皇城庙出头。
门路找得对,寻求的又是有利于双方的结果,就算是看起来很麻烦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起来。
到这里,从相寻流金阁毒打巴裕开始的一系列事端,就以旺猜的白死而告终了。
如果不是留有巴裕这个后遗症,这样对相寻来说就是完美结局。
好在巴裕这个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不再让相寻那么讨厌。
或许就是在相寻重创巴裕魂魄的那一刻,把恐惧的种子深深地植埋在了巴裕的灵魂深处。所以这巴裕虽然在大多时间疯疯癫癫,可对相寻发出的指令,却不敢有分毫的违抗。等到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华语,相寻的指令就变得更有效了。
一个完全听话的傻子,又不需要相寻亲自去照料,相寻也就慢慢习惯了巴裕的存在。
从摆平了旺猜事件开始,相寻的生活风平浪静,又不乏甜蜜。
然而,只过了百余天,他就遭受了沉重一击。
事发的那个凌晨,从相寻成亲之日算起,刚好过去了七个月。
医院的走廊中,相寻神情极其复杂地拦住了刚刚走出病房的医生,沉声询问道:“是不是......生得早了些......”
医生一听就笑了:“难道,你是在怪孩子没等你睡完懒觉才出来?”
医生的反问,不可谓不诙谐。
但现在的相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的咬合肌已经开始抽搐,以至于问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是问你,这孩子是不是生得太早了?”
这句追问,字面上和第一遍询问没什么区别,可医生在愣了一下后,还是明白了相寻的意思:“一点也不早,这么大的个头,肯定足月。”
一听到“肯定足月”这四个字,相寻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旁人不知道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面前的医生,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医生屁股贴在地上,靠蹬腿后退,刚离开了相寻一些距离,相寻就再次凑近了过去。他抱着最后的希望,俯下身子,额头几乎顶着医生的额头,一字一顿地确认道:“肯定足月?!”
医生想想,这四个字又算不上什么坏消息,因而尽管吓得不敢开口,还是点了点头。
点头间,医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们平时说的十月怀胎,这十月指的是阴历十个月。按照现在的西历算的话,九个月就是足月了。”
这段解释,相寻一个字也没听到。
因为相寻再次确认是否足月后,医生表示肯定的那每一下点头动作,都像一把巨锤在他胸口上重击了一下。
相寻也许确实不知道准确的足月时间,可他知道,他和林素艾只共处了七个月,而七个月肯定不算足月。
答案,就像掰开的包子是什么馅料一样显而易见......可这样的答案,叫相寻如何接受?!
林素艾初见相寻时的样子,在相寻的心里,一直都清晰得几乎可以随时触碰。他只觉得,这身影是如此纯美,又如此圣洁。
而眼前的事实,瞬间就把这幅相寻内心最珍爱的影像,推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
与此同时,那些可以印证这个事实的可疑细节,也自行在相寻的记忆漩涡中游离浮现了出来。
“少爷,是不是因为少奶奶有了身孕,你才这么急着成亲的......”
“什么?”
“我好些次看到少奶奶捂着嘴犯恶心,像是害喜的样子。”
“册,我早上洗漱的时候也犯恶心,我也是有身孕了?!”
“哎哟,那不一样,我是过来人......”
“是不是我现在给你做的事情太少了......”相寻的脸,终于沉了下来,“好让你有时间闲言碎语?”
这,是相寻在成亲后一个礼拜不到的时候,和小桃母亲的一段对话。
这些话,相寻本来早该忘了的,这会,却被完整地回想了起来,好像就发生在片刻之前一样。
尤其是小桃母亲被呵斥后,她那抱歉神色中,隐藏的那一丝委屈,一遍遍重复放映在相寻的脑海之中。小桃母亲这委屈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说:我肯定没看错,你为何不信......
这段几乎被遗忘的对话,如果是放在别的人物事件上,相寻自认绝对不会辨不清是非。
可在当时,小桃母亲说的是林素艾,那又是相寻刚刚坠入情网的迷乱时期,只要是不利于自己和林素艾之间关系的言论,都会被相寻唾弃遗忘......
现在,尽管相寻万般不愿接受,但他在心里,还是有了答案了。
人在通过某条途径找到答案后,往往立刻就会发现,还有各种可以推导出这个答案的线索,一直被自己忽略了。
相寻只有在新婚之夜和林素艾交欢过,之后就在林素艾的回避推让中,两人再也没有成事。
于是,林素艾之后的回避原因,也立即显现在了相寻心里:那时的林素艾,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是因为担心伤及胎儿,才一直拒绝交欢的。
回想着那一幕幕当时无法理解,现在因果关系显而易见的情节,相寻整个人都在发抖。
悲哀、愤怒、冷笑......各种表情,快速地在他脸上交替呈现,看上去,就像个处在发作边缘的疯子。
相寻没有疯,但也快了,而且,他确实就在发作的边缘。可他还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还要回到病房,病房里还有前来祝贺的人。
现在得出的答案,于相寻而言,是奇耻大辱。就他这样极要面子的人,当然是不愿走漏风声的。
相寻就靠在窗口,一边借着吹来的凉风压抑情绪,一边从窗户玻璃的倒影,来观察自己的脸色是否恢复了常态。
过了很久,相寻终于还是来到了病房门口。
一听到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相寻的牙齿就重新开始打颤,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他只好紧咬起牙关,低着头走进了病房。
张玉一看到相寻,就在相寻胸口捣了一拳:“你居然连我都敢瞒!”
相寻,现在心绪很乱,思路却很清晰。
虽然张玉这话足够让相寻莫名其妙,但相寻立刻就明白了张玉的意思。张玉,必然是按着婴儿降生的时间,推算出相寻和林素艾早就好上了。
杨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早就看出来你比玉哥坏,可没想到坏那么多!”
相寻多希望张玉的推测是真的,可是......
这些本该平添喜气的调笑话语......于此时,就像一柄利刃,在相寻的心窝里扎刺搅动。
相寻抑制着任何不该存在于这个气氛中的表情出现,最终却没能控制住泪腺。他强行挤出微笑,像是在回应众人的调笑,他的眼中,却忽然充满了泪水。
看到相寻的泪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张玉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太激动了?”
相寻只能点点头,他确实激动,但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种激动。
他不敢开口回答,因为他现在一开口,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他现在不能哭,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边低头擦去泪水,一边调整呼吸。
等到呼吸重新均匀,相寻才缓慢地走到了床边。
小桃正在抚摸着婴儿的小脸蛋,见相寻上前,她便把婴儿抱到了相寻面前:“少爷,你看.....他长的像谁?”
这是个男孩,林素艾的儿子,当然不会难看。
可是,相寻第一眼看向这孩子的脸色,就好像包在襁褓中的,是个死猫一样。
好在,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只是闪现了一下。接着,相寻就重新挤出了微笑。
但现在要他好好回答小桃的问题,太过困难,他便回了一句最违心,也是最真心的话:“如果一眼就能看出长得像谁,倒是好了......”
“你抱着看仔细点。”不知内情的小桃,把婴儿递向了相寻。
相寻没有去接,他实在不想碰这个孩子,只得干笑道:“我不会抱。”
张玉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孩子都不会抱,你还做什么爸爸?”
让张玉想不到的是,相寻用了一个极其阴冷的表情,作为回应。
杨璐觉得气氛不对,就开始打圆场:“谁也不是生来就懂得怎么做父亲的,不会就学呗。”
相寻的眉头舒展了少许,又干笑了几声,他终于把手伸向了孩子。
不过,他并不是把孩子抱了起来,而是像抓个包袱一样,单手把襁褓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