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艾,又开始害怕,如果相寻知道碧月是被她骗走的……
只不过,此时的相寻,回家时已很少和林素艾讲话。这可悲的现状,在这一天,反倒让林素艾感到了一丝轻松。
到家的相寻,确实呼唤了碧月几次,虽都未得到回应,他也没太过在意。
直到睡下后,背对着林素艾的相寻,不经意问了一句:“你看到碧月了么?”
这话,自然让林素艾心头一紧,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的紧张之后,才回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林素艾的回话,让相寻有些莫名。
相寻那似乎有些质疑的反问,使得林素艾有些慌乱了:“不……知道。”
此时,相寻原本准备休息的涣散眼神,渐渐地凝聚起来。
林素艾,到底不是作恶的材料。
今天在相寻回家后,林素艾就一直在避开对视,刚才的回话,又着实答非所问……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碧月,你回答我不知道?”再次开口的相寻,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随意,“你自己有没有看到,会不知道?”
林素艾,开始亡羊补牢:“没看到……”
问题是,相寻已然完全捕捉到了林素艾的慌乱和反常:“没看到你慌什么,弄得一副是你把她藏起来的样子。”
林素艾觉得,再跟着相寻的节奏说下去,很快就会穿帮。
因此,她没接相寻的话。
然而,相寻就像是很想和林素艾把道理讲清楚一样:“你说,是不是?”
林素艾只能开口回话:“是。”
这下,相寻忽然提高了声调:“是?是你把她藏起来的?”
林素艾心里立时咯噔一下,她开始回想相寻前一句问话到底是怎么问的。
她记得相寻的意思,明明是说她没有必要慌乱……所以,她才回答了“是”……
难道听错了?所以才有那样的追问?
“不是,我去藏她做什么……”林素艾只能继续亡羊补牢。
相寻听着这回话,听着林素艾明显不太平稳的呼吸,过了很久,他也说了句:“不知道。”
林素艾,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把碧月藏起了的意思么?
而相寻问完这句话,便静默了。
他开始慢慢听,慢慢等。
听,是继续分辨林素艾那慌乱的气息。
等,是等着看林素艾多久能睡着。
气息,在相寻背后慌乱了许久。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林素艾睡着的均匀呼吸。
离那句“不知道”过去了已经快半个小时,相寻终于再度开口了:“我不知道的,你知道,是吧?”
安静的夜晚,怀中是熟睡的孩子,林素艾本已逐渐平静。
可相寻的这句问话,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林素艾肝胆直颤。
“我……我……”林素艾的口舌,开始不听使唤。
其实此时的相寻,根本就没想到林素艾骗走了碧月。他只以为是碧月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还让林素艾帮着保密。
所以,相寻开始不耐烦起来:“别我了,告诉我她去了哪里,等她回来就算要怪你,我也会为你说话的。”
相寻的意思,自然是指林素艾没为碧月保密行踪,如果碧月因此怪罪林素艾,相寻会解释林素艾是在逼问中才说出来的。
可在林素艾听来,就好像相寻已经猜到是她骗走了碧月,如果她现在说出碧月下落的话,相寻还能帮她说些好话,不要让碧月记恨。
相寻能在碧月面前说好话,那便说明相寻也不会过于记恨于她……
林素艾的心理防线,本已摇摇欲坠,再这么一误解,她的眼泪立时流了下来:“她,她在皇城庙……”
相寻眉头一皱,一下子坐起身来:“她去皇城庙做什么?”
林素艾,无言以对。
而她低泣的声音,逐渐明晰。
相寻的声音,完全沉了下来:“你,又在哭什么?”
“我……我错了……我不该……”低泣,变成了抽泣。
相寻一把将背身朝里的林素艾按平在了床上,一双寒意凛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素艾追问道:“错在哪里?不该什么?”
自己把碧月送入虎口的话,林素艾怎么讲得出口,她不敢对视相寻,双手捂脸呜咽着。
相寻定定地看着这样的林素艾,他的思绪,开始飞快运转……脑中过了一遍林素艾今日所有的反常之处,相寻的两眼,终于完全眯缝了起来。
相寻放开了按着林素艾的手,林素艾的整个人,便都蜷缩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的身边伸了过去……
接着,她就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提了起来!
林素艾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只看到相寻提着孩子,走到了窗台下的桌子边!
林素艾一声尖叫,就翻身下床,待她几步跑到桌边时,只看到相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手枪!
孩子,被放在了桌上......
“你再过来一步……”枪口,正对着孩子的脑袋,相寻的拇指,咔哒一声把击锤扳上了,“或是你接下来的回话,我听出一点虚假……”
相寻没有说下去,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林素艾。
他确实不必往下说,因为此时流转在相寻眼中的异样光芒,林素艾认得。
枪杀旺猜时,虐打成仕华时,闪动在相寻眼中的,就是这种光芒。
林素艾,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地讲述了把碧月骗到皇城庙的全部经过。
她想说自己为何记恨碧月,可在无比悔恨的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无法开口叙说这些现在想想都觉得愚蠢的念头。
倘若林素艾说,是太想挽回和相寻之间的一切,才会作出这般糊涂的举动……相寻,是否会理解她呢……这个假设,已找不到答案。
“说完了?”听完林素艾讲的经过,相寻的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
瘫坐在地的林素艾,没有回答。
“我问你,是不是说完了?!”相寻的怒火,呼之欲出。
林素艾,只能点头。
“看着我。”
林素艾慢慢抬头,看向了相寻。
在她叙说经过的时候,相寻的枪,并没有一直对着孩子。可当她抬头再看相寻的时候,就见相寻拿枪的手,正渐渐地抬了起来!
“你!”林素艾大惊失色。
护子心切的林素艾,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就意识到自己想要劝阻,是徒劳的。
她没有扑向相寻和孩子这边,而是赶紧回身到了床边......她拔出了墙上的青灵,就对着相寻送了上去!
青灵刚刚拔出的时候,枪口已经重新对准了孩子……
青灵刺向相寻的时,在剑条的吟响之中,却听到了“叮”得一声!
扳机,已经扣下,子弹,并未射出……
相寻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震颤着慢慢刺向自己的青灵,又看着拼命拽着剑柄往后使劲的林素艾。
他的嘴角抽了抽,而后艰难地勾起了一些,随后的问话,声音极其干涩:“你觉得,我们这个样子,还需要继续下去么?”
林素艾低着头,继续拽着自行刺向相寻的青灵。
相寻就像屋里没有林素艾这个人一样,把左手的弹匣往枪托里一塞,换上了西服,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相寻停了一下,他似乎挣扎了一番,又继续往外走,但是只走了一步,他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肩膀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然后做了一个从背面都看得出很用力的深呼吸……接着,他终于心平气和地开口说道:“我回来时,不想再看到你。”
林素艾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
直到相寻走出青灵的感知范围,青灵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形同枯槁的林素艾,亦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有些发黑的视线中,相寻逐渐远去的背影,是这样冷,这样冷……
而相寻,只觉得满脸的泪是那样烫,烫得如此灼心。
他一路走,一路流泪,脑中,又全是初见林素艾时的一幕幕。
夜,并未深,尤其是走到皇城庙附近后,路人越来越多。
很多人,都看向了这个样貌体面,却在不停抹眼泪的人。可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这个人,此时正和他腰间的枪一样,一触即发。
也是成仕华走背运,相寻在往皇城庙走的时候,成仕华也正在回皇城庙的路上。
如今的成仕华,除了喝酒,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正在他摇摇晃晃往回走的时候,走得比他快许多的相寻,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
远远的,相寻就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他怎么可能不眼熟,那日虐打成仕华前走进屋子时,就是这个背影,彻底点燃了他。
所以,根本不用到正面确认,相寻就知道,前面的正是成仕华。
本来,皇城庙的山门,这会已经关上了,相寻还未必进得去。这下,有成仕华在前面,就像是特地来给相寻带路开门的一样。
到了皇城庙,成仕华并不是从山门进去的。
他叫开了一扇侧门,而门刚刚开了一点,就是砰得一声枪响!
成仕华,立刻就捂着腿倒了下去。
枪响,当然是相寻手中的枪发出的。
他一直跟在醉醺醺的成仕华十几步外,一见到门被叫开,立刻就打响了手里的枪。
开门的那个道士,一脸惊恐地蹲下去。
他听到枪声,再看到成仕华倒地,总归估到是成仕华中枪了。可他刚刚把成仕华上身扶起一些,脸上就被迎面蹬了一脚!
蹬出这脚的相寻,自然到了门口,他枪指着成仕华,一脸恶相地看着被蹬倒在地的道士命令道:“把成海平叫出来!”
那道士哪见过这种恶煞,他两腿蹬地倒退了几步,便一骨碌爬起身来往里跑。
相寻垂眼看向成仕华,发现成仕华,也正在看他。
尽管成仕华在背后诅咒了相寻无数遍,在心里更是早已把相寻碎尸万段,可当再次对视相寻这双寒光流转的眼睛之时,浮现在成仕华脸上的,只有恐惧。
“往里爬。”对成仕华,相寻下了道冰冷的指令。
被虐打之时,有林素艾在身边,成仕华还强装了几分硬气出来。
此时,面前只有相寻和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精神支柱的成仕华,立刻就屈服了。
他,立即往着门内爬去。他只需往前爬,并不用考虑方向。因为相寻要是想让他往左爬,就会从右往左踢他一脚,反之亦然……
成仕华就被相寻一路踢一路爬,一直爬到了皂班房内。
庙里有城隍老爷,当然就有皂班衙役。现在成仕华爬进的这个房间,里面就是几尊衙役的石像。
被相寻叫停后,成仕华喘着粗气,躺在了皂班房中央。
此时,相寻的目光,已经从成仕华身上,转到了墙角的一大桶灯油。
只思考了片刻,相寻就提起那桶灯油,往房间的各个角落泼洒起来。接着,他提着灯油去到了屋外。
成仕华看着相寻泼洒灯油,大概猜到相寻的意图。
可是他实在是疼得没力气了,刚刚又爬得精疲力竭,这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相寻做这些。
屋外的相寻,把灯油泼遍了门窗,眼看一大群道士高声呵骂着,向这边冲了过来……相寻嗤了一声,摸出火柴,就点燃了沾着灯油的窗纸。
一个脚快胆大的道士,此时冲到了离相寻六七步远的地方......
相寻回过头,对着他就是一枪!
又是砰得一声,这个冲得最快的应声倒地,其他道士,全部被这场面钉在了原地。
“一把枪的子弹,杀不光你们……来几个不怕死的把花生米都吃了,就轮到你们打我了……”相寻的目光,像匕首一样,划过所有敢于和他对视的道士脸上。
灯油的易燃性,比军卡燃油还是差多了。相寻这些话说得很慢,可等他话说完了,背后的皂班房还未被火焰包围。
于是,相寻接下去的话,依然很慢:“想吃花生米的,上来吧。”
见还是没人敢动,相寻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人群中的成海平脸上:“我为什么来,你知道吧?”
成海平没有回话,他知道,跟相寻扯什么道理是多余的。
但就在这时,困在皂班房里的成仕华,发出了呼救声。
看着渐渐变大的火势,成海平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相寻打断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不想你儿子烧成灰的话,就快些交出来。”
话到这里,成海平已经没有僵持下去的必要了。
就算捉着的碧月,是害到成仕华残废的罪魁祸首,成海平也不可能为了清算旧账,而眼看着成仕华被烧死。
也许是只有成海平自己知道碧月被藏在哪里,他没有吩咐其他道士,而是自己分开人群,一路小跑了出去。
很快,成海平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拿着一个黄纸包,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相寻枪口指着成海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呈上来。”
成海平低着头,颤颤巍巍地两手拿着黄纸包,递了上去。
此时,相寻才发现卷成这黄纸包的,是一张符纸……一股不祥的预感,立时萦绕在了相寻心头。
“打……开。”说话的同时,相寻在抑制自己扣响扳机的冲动。
成海平不敢迟疑,哆嗦着翻开了那张裹着碧月的符纸。
碧月,是通体雪白的。
而符纸中映入相寻眼帘的,是已经灼烧成灰黑色的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