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寻迎着张玉恶狠狠的目光,忽然轻蔑一笑,而后他猛地挣开了张玉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张玉发觉相寻的心虚态度变了,有些发愣......再看相寻,正扭转回头,把上半身探出了窗外。
这举动,让张玉又好气又好笑:“你不会是想用跳楼来威胁我,好叫我别再追问吧?”
相寻回头白了张玉一眼,没有搭话。
接着,他就对着窗外叫道:“碧月!回来!”
此时的碧月,就在窗外的树梢上。
虽说相寻一眼很难在枝叶中找到碧月,但碧月看探出窗外的相寻,还是一目了然的。
只不过,碧月并未立即应声。只因她可以从窗口清楚地看到,张玉正在相寻身后。
直到现在,相寻的身边人之中,只有林素艾知道碧月的存在。此时相寻当着张玉的面大声叫着碧月,搞得碧月吃不准相寻这是什么意思。
叫了一会,碧月还没现身,相寻只好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望着张玉:“其实,是我养着的一个小玩意,被皇城庙抓去了,我又拼了命,把她夺回来了。”
相寻对着窗外嚷嚷的时候,张玉权当看白戏,他刚刚叼起了烟,正在点火......现在,回过头来的相寻,扯了一段张玉自觉得不再尿床后就不会相信的话,把张玉完全“镇住”了。
“我册!”直到划着的火柴烧着烧着,烧到了张玉的指尖,他才骂了一声回过神来,“沈相寻,你是出去吃了傻瓜药吧?今天在我面前,牛皮吹得也太他妈的没水准了!”
相寻这会又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尴尬地傻笑。
于是,相寻的衣领,又被张玉揪了起来:“还是你昨晚睡觉的地方枕头太硬,睡扁了你的脑壳,把我当成傻瓜了?!”
“他说的,是真的......”窗口,传来了一声叹息。
张玉的独眼瞳孔一收,他一把将相寻推开,随即直勾勾地看着窗户,却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此时的碧月已经站在了窗台上,只是被相寻的身子挡住了。她顺着相寻的后背往上,几步就窜到了相寻的头顶上。
张玉这会还看着窗口,并没注意到相寻头上小小的碧月。
所以,碧月没好气地来了句:“我在这里!”
这下,算是看到了......张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想确认下刚才是不是这只看起来不太普通的白壁虎在说话,他居然有些狐疑地来了句:“你......好?”
碧月一现身,相寻自然有了些底气,一听张玉的试探,他直接笑了出来:“你好个屁,当她是八哥么?”
碧月,则是被相寻的嘲讽气笑了:“你才是八哥!”
毫无疑问地,张玉被惊呆了。
“你说,我昨晚今晨,是不是为了去皇城庙救你,才折腾了那么久?”相寻似笑非笑地望着张玉,有些得意洋洋地问碧月道。
这充满引导性的问话,碧月还是听得明白的。况且,相寻也确实为了救碧月,而大闹了皇城庙一次。
因而,碧月很是配合地回道:“是,辛苦你了。”
“皇城庙,要抓她去做什么?”张玉又狐疑了起来,“泡酒?”
这话一出,相寻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碧月气得恶狠狠地咬在了相寻的耳瓣上。
大笑中的相寻被这一口咬得笑不出了:“这话是他说的,你咬我做什么!”
“真是物以类聚......”碧月没松口,含混不清地来了这么一句。
张玉看这苗头,看得出这壁虎和相寻的感情不错。再想想会说话的壁虎,应该算是妖邪,皇城庙要抓妖邪,也算符合情理。
至于相寻,他只管谁跟自己关系亲近,才不会去管谁是正道、谁是妖邪......这一点,张玉还是明白的。
所以,张玉自己把这一页翻了过去,接着问道:“你为了救她,就在皇城庙放了把大火?”
相寻一愣,他这才想起自己被宝宝打懵前,确实引着天雷点着了皇城庙数间大殿。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张玉独眼一白,“你怎么问得出口?!”
当时,懵了的相寻,被上清殿主“塞回”了肉身。黄果抄着的七魄,又被上清殿主附到了相寻肉身的窍枢表层。接着,相寻才被抬到了河畔的小树林,也就是他醒来的地方。
这一段经历,相寻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切发生时,火势扩展成当地数十年来最大的火灾,相寻自然也不知道。
可作为亲眼看过火场的张玉,听到相寻似乎自认为做的事很低调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现在整个租界、整个上海,谁不知道皇城庙大火?!”
“你怎么知道,这火是我放的?”相寻不禁有些好奇。
张玉没好气地回道:“反正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一个喜欢放火的。”
“什么叫就我一个......”相寻撇撇嘴,“现在这个赌坊,不也是被烧了一回么?”
“今天着火的地界,就是黄麻皮的地界,他自己烧自己?!”
“那你也不能说只有我一个喜欢放火的......”
“不跟你扯这个!”张玉忽然意识到话题偏了,便摆手打住道,“你真是因为救她,才放火的?”
“是啊,我放把大火,然后趁乱把她给救了。”相寻顺着张玉的猜测,编起了胡话。
张玉直勾勾地望了相寻一会,又问了句:“真的?”
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真的。”
搭话的,是黄果。
张玉看向黄果,皱了皱眉,而后似笑非笑地来了句:“是表妹啊。”
“你应该也猜出,我不是她表妹了......”黄果叹了口气。
先前张玉用话试探黄果后,黄果看着张玉的脸色变化,也猜到自己一定说错话了。
所以,待张玉再进屋质问相寻时,黄果就一直贴在门板上听着。她虽不想帮相寻什么,却也不想让常人知道太多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况且,穿帮的责任,自己推不掉......因而,黄果便接着说道:“沈相寻救这守宫仙时,我也搭了把手。”
“你搭手?你又是什么来路?”张玉嗤笑一声。
黄果大方地走到张玉面前,伸出手来招呼道:“我叫黄果,请问这位独眼才俊怎么称呼?”
被称为“独眼才俊”,张玉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如果黄果的性别变一变,张玉已经踹上去了,可这么个小姑娘对自己伸着手,张玉只好压着火,伸手半握住黄果的手,冷冷回道:“张玉......”
出于礼节,张玉只是轻轻搭住了黄果的几根手指,可黄果却反过来一把完全捏住了张玉的手。
张玉皱眉间,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伸出之手的掌心,再通过手臂,又涌遍了全身。
待手被黄果放开后,张玉再看向黄果的眼神,就复杂许多了。他感觉得出,刚才那股凉意,并不是因为黄果贫血而造成的手凉。
“张先生是个气盛的好男儿。”黄果迎着张玉的目光,笑了笑,“只不过,最近房事是否多了些?”
这话一出,相寻差点笑出鼻涕泡:“做玉哥的女人,还真幸福。”
张玉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黄果的话,又是事实。成亲良久,杨璐的肚子却始终没动静,近来的张玉,确实在大肆播种。
可这种事情被如此一个小姑娘点穿,实在不怎么得体。
张玉也算了解这黄果有些不寻常,便扯回了原来的话题:“你救这......守宫仙,就不能和我说一声,非要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既然张玉有几分信了,相寻胡扯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皇城庙,毕竟是黄老板的产业,把你牵连进去,事后清算起来的话,你家里也不好交代。”
这话,张玉没有去反驳什么。
说实话,如果相寻自己有危难,张玉还是会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可如果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明不白的守宫仙,叫张玉去拼命,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不过,张玉还有他纠结的地方:“那你枪里的子弹,又是怎么打光的?”
这一点,相寻实在太好解释:“放火前驱散人群啊。”
“你放火不是偷偷放的?”张玉眉头一紧,“在人前露脸了?”
“我是等人跑光了才放的火,亲眼看到我放火的人,应该没有。”
究竟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点着庙中大殿,相寻其实并不清楚,他这么说,只是在给张玉宽心。
而事实上,目击相寻在场的人,也确实只看到相寻鸣枪示警。
等到真正引火的雷云被引来后,相寻身边,早就跑得没有一个活人了。
相寻身上那道经久不息的雷电虽然扎眼,而且也有不少人抬头看到了......但是,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天上那头的雷云,闪电另一头相寻的魂体,却是没人看得到的。
在众人看来,那就是一道奇异的闪电,像是根筷子在碗里搅拌什么一样,在庙殿顶上划来划去。
也正是因为这道闪电,事后调查失火原因的时候,目击者普遍声称,庙殿是被雷劈了才着火的。
雷劈,自属天灾。
因此,巡捕房虽说也得到了有人在土地殿后开枪的线索,最终却没追查下去。
至于后来显出的鬼车真身,倒是有人目击到了,只是因为凌空击杀胡念遥的动作太快,没人能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会,张玉听相寻说放火时无人看到,却还是有些不信:“沈相寻,今天不是像那次我在场时,只烧了间小破屋,这么一大片火,你难道扔根火柴就点着了?”
“他想放这么一大片火,也没这本事。”碧月大多数时候都在旁观,解释起局面来比较容易,“他只点着了土地殿,可是老天爷不知为何也向着他,劈下几个雷,把好几幢大殿都引燃了。”
这话,张玉当然不信:“老天爷要劈,也是劈他......怎么会去劈庙?!”
碧月既然往打雷上扯,总归是有底气的:“你可以出去打听一番,问问那些着火的庙殿是不是被雷劈了。”
相寻引着天雷在庙殿上,在常人眼中该是什么情景,碧月还是清楚的。
张玉沉默良久,又开口道:“如果事后追查到你......”
“我跑路,跑路总行了吧?”相寻赶紧笑嘻嘻地接话。
“我让你以后什么事都背着我!”大体算是接受了相寻的胡扯,张玉恨恨地又踹出一脚,算是对这场扯皮的收尾。
虚弱的相寻,被再度踹翻在地。
见相寻如此容易被踹中,而且还被踹倒,张玉的脸色又狐疑了起来。
“随便你出气,心里舒服点了么?”坐在地上的相寻白了张玉一眼,摆出副故意挨踹的卖相,“要不要再来两脚?”
黄果,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们小两口吵完了吗?”
先前被黄果触了心境的张玉,再被黄果一呛,终于按捺不住了:“你到底谁啊?!”
黄果眼一瞪:“我是你姑奶奶!”
“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本来处在漩涡中心的相寻,这会居然打起了圆场。
接着,相寻把手掌往张玉面前一摊:“玉哥客气了。”
“什么客气了?”张玉莫名回道。
“你不是说,晚上请吃一顿好的么?”
“现在才几点?再说,请吃饭我自然会结账,为什么要现在给你钱?”
“我不想去饭店,让小桃去买些好菜,就在这里吃吧。”
此时的相寻,也实在没体力再出去晃一圈。而虽然只离开了短短的十几小时,但他真不想再离开这个地方,又真想吃上小桃做出来的饭菜。
这一事件的结束,很难说圆不圆满。
尽管始作俑者胡念遥自此再也无法作祟,可相寻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
在次日,相寻就打听了林素艾的下落。
想着围绕林素艾的是非,几乎全是胡念遥的作为,相寻对林素艾的怨气,几乎消散了。
怨气一散,旧情本应复燃。
可是,一得到林素艾又被成仕华收留的消息,相寻便放弃了再去相见的念头。
相寻能在心中不怪林素艾,只是因为他对林素艾的爱恋。可对于本来就讨厌的成仕华,相寻才不去考虑其做下错事的缘由。
尤其,那个理应姓成的孩子......虽说埋下这根毒刺的,是胡念遥,但即便胡念遥不在了,毒刺依然还在。
林素艾暂住成家外宅的讯息,就如同又去撩拨了一下这根毒刺,使得相寻最终没去试着挽回什么。
小桃如今对相寻的避怯,相寻也是一直不明病根。
就这么抱住、被推开,再抱住、再被推开......消磨了一段时间后,相寻也只能接受了和小桃之间维持现状的相处方式。
至于身边的新成员——黄果,她除了对相寻态度恶劣以外,倒和其他人都相处得不错。
除了张玉,别人都默认黄果是相寻的什么远房表妹,自然对她有几分恭敬。张玉自从被点穿“房事过频”后,则刻意避开了和黄果的接触。
因为相寻和黄果互相之间没什么好脸色,小桃也没对黄果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巴裕,却不知被黄果用了什么手段,训得服帖无比。要是相寻和黄果同时发号施令,巴裕会在犹豫一下后,优先执行黄果的命令。
关于那烧毁的皇城庙,相寻曾经答应了张天师会协助重建。
相寻自己,是没能力去重建的。他的原意是,万一皇城庙金主黄老板他们不愿重建的话,他再去“做工作”。
说穿了,相寻本来所谓的“协助”,真的执行起来的话,是“胁迫”。
好在,黄老板和杜老板此时的生意,已然上了轨道,他们对自己的社会形象,也愈加注意了。
重建皇城庙于他们来讲,算是力所能及。
因此,相寻根本就没露过面,这件善事,就被黄老板他们欣然承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