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许从诚稍走远,严世蕃皱皱眉头说:“父亲为何要让小许一直盯着蓝道行?孩儿看这道人没什么本事,比起陶仲文相差甚远。”
他口中的陶仲文,乃一道士,受邵元节推荐,服侍嘉靖左右。等及邵元节病故后,最受嘉靖宠幸。蓝道行虽蒙嘉靖眷顾,但仍不及陶仲文。
在严世蕃眼中,非顶级人物,懒得多瞥一眼。象蓝道行这等道士,少说也有三四个侍奉在嘉靖身边,为什么父亲对其特别关注呢?
严嵩笑了笑说:“我儿虽然智慧过人,但对钱财美色操心过度,故此不能看清其中关节。
陶仲文年已老迈,听他说不日将离京城。剩下来如段朝用、龚可佩、王金、胡大顺之流,皆不及蓝道行,皇上势必独宠蓝道行。然蓝道行乃徐阶推荐之人,不可不防!”
严世蕃毕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点拨,便深韵其中含义。
徐阶虽对父亲忠心耿耿,但人心叵测,谁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据可靠消息,蓝道行初到京城时,并不与徐阶相识,而是通过金吾卫千户李曙而结识。
虽至今仍不知李曙与蓝道行是何种关系,但可以明确知道,蓝道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凡。而李曙又是西苑大殿值守头领,能探得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阶与这两人过从甚密,其中暗藏含义值得玩味。
不多时,一位年逾五旬、身躯修长的官员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严嵩父子面前,躬身说:“见过首辅大人、严兄!”
严嵩叹了口气说:“敬之哪,你家出此大祸,老夫尚且差使于你,实在无奈啊!”
那人面带些许悲戚,白皙的脸庞上略浮一层黑气,双眼也有些红肿,他正是前几日丧子的顺天府尹沈白沈敬之。
只见他再次躬身说:“首辅大人言重了!下官身居要职,岂能因家事而怠惰政事,这样就有负大人的期望与重托了。”
严世蕃面呈郑重,起身请沈白落座。
“敬之兄,丧子之痛宛如剜心头之肉,岂是区区一句家事便了!父亲大人正忙于为你讨取公道,你且放心,自有一日能将凶手严惩。”
沈白摇摇头说:“首辅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下官岂可因这等小事而叨扰大人。小儿可能福至不济,故而遭此大难,也怪不得他人。下官打算等事务稍怠,便亲自送棺木返乡安葬。”
严世蕃一怔。
沈忠诺被朱时继打死后,沈白痛哭流涕,跪磕父亲要求严惩凶手,以命抵命。不想事情不过三五日,他竟改变主意,实在意料不到。
严嵩也是一愣。
陆炳乃是他臆想中的政敌,且几番交锋,虽没到扯破脸的地步,但有些事根本不用明言,彼此间心知肚明。
平虏一战,朱希忠甚受皇上恩宠。因朱希忠跟陆炳时常来往,加上林凌启异军突起,无疑助长陆炳的权势。
沈忠诺生也好死也好,他都不大在意,他只不过想利用此事打击陆炳一方。
当然,老谋深算的他目的不仅仅如此。
一向言听计从的徐阶,暗中与李曙联系,推荐蓝道行,其门生张居正当裕王朱载垕的老师。这一系列布局,无疑有抬头的迹象。
现在利用打击陆炳派系,来个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徐阶,让其知道,廉颇老矣尚能饭。
不过这些想法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说:“敬之,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朱时继不过是成国公之子,天子脚下公然杀人,置大明律例于不顾。若不治于重罪,岂不惹天下百姓耻笑!”
沈白面露尴尬之色,勉强点头说:“首辅大人教训极是。不过下官怕逆子尸身有变,此事不宜久拖,还请大人速速决断。”
虽说天寒地冻,但尸身搁久了难免会变质。加上沈忠诺正值年轻之际,尸身老是放着,肯定会引起沈白的无限悲痛。
严世蕃无心纠结与此,他最关心的还是那几本账簿,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沈兄,敢问今早愚弟托付之事可有眉目?”
沈白似乎也巴不得不谈儿子伤亡之事,可能怕触碰心中的疮疤。
他正色说:“严兄,愚弟今早得报后,迅速指派得力干将到京城各处查访此事,现在汇集的消息是,不是京师窃贼所为。”
官匪一家,向来有之。沈白要管理京城,势必与三教九流人物打交道,自然也免不了盗贼之类。
与盗贼搞好关系,有两大利处。
一是京城若出大的盗窃案,在上方施压的情况下,官府可以找到贼头,调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找到赃物与替罪羊,以表现官府的办案能力与效率,提高沈白的声望。
二是遇上棘手的事,不便官府出面,则可以让这些人出马,干些黑活脏活。
得沈白命令,各捕头经过一番查访,得知不是京师盗贼所为。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账簿有为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盗贼闲着没事干?大冷天大黑夜的偷这么些玩意。
不过上头有交代,谁也不敢怠慢,层层上报,算是交差。
这个结果严世蕃也能预料到,他问:“那么沈兄可曾有其它发现?”
沈白略带愧色的说:“愚弟亲自到几家失窃店铺走一趟,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
见严世蕃面呈失望,忙解释说:“严兄,愚弟觉得,越没有奇异,说明此事越是奇异。
试想,一晚上失窃二十八家铺子,且失窃物都为账簿,愚弟认为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而有能力执行这次行动的,除了锦衣卫与东厂外,再也找不出了。”
“嘶……”
严世蕃吸了口冷气,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锦衣卫与东厂皆受皇上直接控制,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调动。再结合外面的流言,难道皇上真的要对京城各店铺加征税收?
严嵩也觉得怪异,皇上根本没有提起过此事,怎么突然间采取这种行动?
照这么看来,皇上肯定被那笔巨大的抚恤费逼急了。
那该怎么办呢?
他思量良久才问:“东楼,如果皇上真的要加税,你得补交多少?”
严世蕃苦着脸说:“父亲,假设皇上在原来基础上再百里抽二,加上我原先瞒报的,估计不少于四万两。”
严嵩咬咬牙说:“那好,你把这四万两捐出来,为夫再极力号召百官捐款,一定要把抚恤费缺额补全。”
他的主意不错,反正要交钱,倒不如主动一些。只要缺额补全,这笔税也免下来了。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