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水河在栖龙沟口以下河床就展开,变得滩大石头多。
从下游往上行,到栖龙沟口往里走,河滩立马收窄——群山叠嶂,高耸入云,崖壁像刀劈斧砍,河水就像从巨大的墙缝挤出来一样。
入了栖龙沟马上就感觉处于高坡陡峭,谷深窄峡之中了。
沟上的一条公路,一边是山岩,一边是万丈悬崖,下面就是玉水河。
今年初,矿区地质勘探队一个漂亮女工,她是单位文艺宣传队员,当晚有文艺表演,从矿区回来的时候,在车厢里练习跳舞。
车开得较快,车厢一晃动,没站稳,碰着车厢外边突兀的岩石,当时就人事不省。
送到铜分厂职工医院抢救,当晚就香消玉损。尤大指那块不大的突兀的岩石给侯家三兄弟看。
侯爱泽说:“我知道,送到厂医院抢救,没抢救过来。那女的瞳孔都散了,身体都冰凉了,刚结婚不久的丈夫跪着给医生磕头,脑门都磕出血了,硬叫医生抢救。”
尤大说:“地质队的宣传队在咱们俱乐部表演过,她还跳白毛女,搭了个白头巾当白头发,后面还露两个短辫子。”
沿着到矿区的公路朝玉水河上游而行,过了栖龙沟夹缝岩这一段,里面相对开阔,但四面的高山看着更加挺拔巍峨。今天是晴天,弥勒峰顶清晰可见,一道瀑布从弥勒佛肚脐眼的部位飞流直下,像一道白绫挂在半山腰。
晴天,米勒峰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但这白绫似的瀑布只有进了夹缝岩才看得到。
玉水河像一条玉带缠绕在山脚下,河面和山涧有丝丝薄雾雾缭绕,驻足凝望恍若身处仙界。
尤大从自己的麻布口袋里面拿出一个皮盒子,就像电影里日本鬼子装望远镜的那种皮盒。
尤大拿那皮盒子在侯爱彪面前晃悠,显摆,说这望远镜是他爸原来缴日本鬼子的。
侯爱彪说是空盒子,尤大打开皮盒子拿出望远镜。
侯爱彪要拿望远镜看,尤大拨开侯爱彪的手,要他待会看。
尤大教侯爱泽三兄弟如何正确使用望远镜。
望远镜从公路上望去,可以看见勒弥山顶、转铜站、天生桥,再往里面还可以看见天梯子、马鬃岭。
一个个索道高大的塔架立在山腰、山头,索道的钢缆绳像风筝线一样细,矿斗像在天幕下缓慢飞行的小苍蝇。
尤大说,有人坐索道上的矿斗,想从采矿区下来到选矿场,结果索道停了,矿斗停在几百米高的峡谷之上,冻死在矿斗里面。
“我原来以为矿石和铜一个色还亮晶晶的,没成想是灰扑扑,麻疙疙的。”尤大又说到矿石。侯家兄弟都投以敬佩的目光,都想找赞许的话来讨好他,以便尽快拿到望远镜看一会。
“马鬃岭耗子洞专政基地关押八个部里来的反动学术权威,以及他们的臭老婆。有两口子从转铜站前面的岩上跳下去自杀了,抱在一起,摔死都没分开。”尤大转了话头,指着转铜站方向,拍着正拿着望远镜各处看的侯爱彪肩膀说,“侯小四,给你找个臭老婆要不要?”
尤大以为他的话很逗笑,没成想侯家三兄弟却马着脸没应话。
从通往矿区的公路边下一个陡坡,尤大拿木棍在前面拨动草丛。
这一带“青竹标”比较多,尤大说这就是打草惊蛇,可以把蛇吓跑,免得踩着被蛇咬。
坡上好多刺藤,上面有黑紫的刺莓,本地人叫“葐儿”。
这葐儿东北叫刺泡儿,到了秋天山里特别多。侯爱东和侯爱彪没到深山来过,没见到过这么多好吃的刺泡儿,吃得来劲,嘴皮子都吃得发乌,舌头都染黑了。
尤大叫侯家三兄弟别吃了,这样吃下去,拉屎都是黑的了,还有要紧事,说改天带他们到黄坪山上面去吃草莓。
顺着野草掩着似有似无的小路,小心翼翼,好一阵子才下到沟底。
尤大说这沟就是栖龙沟,这河还是玉水河。
栖龙沟里植被繁茂,啾啾鸟叫,对面岩壁上一股白花花的水流,从高处摔下来,所摔之处腾起白雾,哗啦啦的水声在山涧回荡。
沟底有几块比房子还大的石头,石头下面有很大的空间,人直腰不低头就可以在下面行走。
脚下是夏天被水冲得干干净净的小石头和沙子,沙子上清晰可见水鸟一个个像神秘文字般的爪印。
有清澈的小股流水从大石头下面流过,清风从大石头下面的空间穿过,有些凉飕飕的感觉。
尤大抬头望望周边群山,以及那周围群山挤窄了的天空,往黑黢黢的石头下窥视,担心那下面跑出什么豺狼虎豹来,心生几分怯意。
大石头边上有一小块河滩平地,尤大打算就在这歇息玩耍弄猫肉吃。
“去找三个,不,六个“人头石”来!”尤大指着刚放下背筐的侯爱东和侯爱彪说。
侯爱东和侯爱彪不懂,问什么是人头石。
尤大把两手比在自己的脑袋上说:“人头石,人脑袋那么大的石头,你们的明白?这个都不知道?”
说完开始吹嘘他做临时工,有劲,一个人抬一大筐人头石,有两百多斤。
“吹牛,吹牛不打草稿?”侯爱彪讥笑说,“一个人怎么抬?一个人只能叫担!我一个人从老街粮店背二十斤米回来都要歇三回。你还抬两百多斤?”
尤大没想到侯爱彪还敢挑他毛病,没有正面回答侯爱彪,说侯爱彪是“小嘎豆子”,球毛不懂,叫别偷懒去快点找石头来。
“你懂几根球毛?”侯爱彪嘟囔,尤大没听明白他嘟囔什么。
侯爱东和侯爱彪去找石头,尤大从带来的面口袋里面拿出一把日本军刀。
侯爱泽听其他同学说过尤大家有把日本军刀,尤大还吹嘘这把刀削铁如泥。
尤大把军刀慢慢地从刀鞘里抽出,拿到一半的时候,往侯爱泽面前一比划:
“你的土八路的有?你地良心大大地坏了,死拉死拉地!”
侯爱泽往后退,尤大抽出刀,嘿嘿呀呀地分别做了劈、刺、轮等动作。
比划完了,甩刀,想利落地把刀归入刀鞘,但屡试不成,只有慢慢把刀尖对准刀鞘口插进去。
尤大把刀立着,两手拄着刀柄,瘪嘴哼哼两声,做出耀武扬威的样子。
侯爱东和侯爱彪回来,把拣来的两块石头扔地上。
尤大看了那石头,嫌石头太小,大为光火:
“这是人头石吗?这是狗头石,猫头石差不多!懒汉!你俩在这待着,我和侯爱泽去找!舍不得拿出你们吃奶的劲来?要是一块金子往家搬,你们才不会挑这么小的!”
尤大和侯爱泽搬来三个人头石,三角形摆放,拿了大铝锅放在石头上面,尤大叫侯爱泽带领俩弟弟拣柴火,烧锅煮水炖猫肉。
捡来了干树叶,干树枝,铝锅装上水。尤大叫熊家三兄弟,围拢来挡风,蹲下,拿出一张纸,裹成筒状,划火柴,点燃纸,引燃锅底下的树叶。
干树叶含油量比较高,哧哧地冒小火苗,不一会就引燃了树枝。
青烟缭绕,树叶燃烧的香味弥漫开来。
尤大叫侯爱东、侯爱彪继续去找干树枝,要侯爱泽把刺刀拿出来他玩一会。
侯爱泽拿出刺刀,要和尤大换刀玩。
尤大把他手里面的日本军刀递给侯爱泽,叮嘱他不得砍除了自己和空气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
侯爱泽捡起地上一块大的小石头,敲了一下日本军刀,感觉这刀和自己家的那把刺刀的响声差不多。
侯爱泽听人说钢火越好,声音越清脆,钢火不好就声音发“绵”。
侯爱泽断定尤大说他老爸的日本军刀可以削铁如泥是吹牛的,对尤大说:
“你家的刀是日本的,我家的刀也是日本的,拿你家的刀砍我家的刀背,看能不能削铁如泥!”
“你当我像你一样那么傻?砍缺口了回家没法交待!”
尤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熊老大家的猫——皮已经被剥掉,光溜溜,像刚生下来的婴孩。
猫头也被剥了皮,红鲜鲜血咕隆咚,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散了,蒙上了迷茫,像阴暗布满雾霭的天空,呲着小尖牙,好像在对它的夺命仇人示威。
捡了一大捧柴火回来的侯爱彪看着害怕,退得远远,不敢直视那猫狰狞又可怜的样子。
尤大拿了把锋利的小刀,刨开肚子,取出肚腹,扔到草丛里。
尤大说晚上就会有野兽来把这些肠肠肚肚吃得干干净净。
尤大剁了还带毛的四脚,往侯爱彪的脚上扔,吓得侯爱彪嗷嗷叫,逗得其他人哈哈笑。
尤大把死猫放到河水里洗干净,找到一个盆口粗的已经倒下的大树,拿日本军刀在上面削了一块小平地,把它放在上面。用日本军刀比在猫脖子上,刀刃挨到猫脖子又抬起,来回几次,口里念着熊老大老爸的名字,一刀砍下去,那可怜的猫身首异处。
拾起掉在地下的猫头,叫侯爱东洗洗放锅里,侯爱东不干,尤大又要侯爱泽干这活,说就把这当日本鬼子,当它是美帝国主义,当它是苏联修正主义。
侯爱泽不敢直视,侧着脸蹲下身,用草叶盖了猫头,准备隔着草叶拿猫头。
尤大笑他们胆小,扔掉盖在猫头上的草叶,拿了猫头到河沟里洗了,揭开大铝锅盖子,把猫头扔进去,叫加大火力,早点把猫肉炖烂乎。侯爱泽拿出盐、花椒、八角放进铝锅。
尤大用日本军刀把猫砍成一块块,洗掉沾上的木头渣,都放到大铝锅里。
侯爱东捡柴火,捡到一根形状特别的水打棒。这水打棒看样子原来是一根古树藤,有点像直溜的“龙”。这藤有擀面棒粗,看着有油性,摸着感觉有硬度,藤杆上均匀分布小疙瘩。
侯爱东想到这正好做姥姥那根被大哥毁掉的龙头拐杖下半部分。尤大看见这根古藤形状独特,也想要,侯爱东不给。侯爱泽拿了那外形特别的古藤,用三八大盖的刺刀,斩断两头多余的部分,说这是孙悟空的金箍棒,摆开架势舞动几下,叫侯爱东收好。侯爱东会意——怕被尤大拿了去。
锅开了一阵子,锅盖缝里有白气冒出,尤大用鼻子寻着冒出的蒸汽嗅,呼呼有声,像狗闻东西,说:“香,真香!”说完揭开锅盖,一大锅汤水裹着白泡翻腾,锅中间鼓起了一座活动的小山丘。尤大用三八大盖的刺刀伸到锅里,挑猫肉。猫头被靠锅边挑出汤面,猫的嘴唇已经被煮的萎缩,龇牙咧嘴的样子更加凶恶,侯爱东和侯爱彪看了直咧嘴。侯爱泽拿过刺刀,担心水太烫要把钢火退了,赶忙往冷沙子里面戳。
尤大说侯爱泽小气,从带来的口袋里拿了在自家房后地里种的土豆给侯爱彪,叫他烤来吃填饱肚子。尤大说他胆子太小,没口福,就别吃猫肉了,顺便帮一人烤一个土豆。
尤大找来树枝,用军刀砍齐整,剥去上面的树皮,做了两根大筷子,伸进锅里,夹了一块猫肉,放到嘴前吹,用手指捏了一块猫肉放到嘴里嚼。
侯爱泽、侯爱东看着尤大蠕动的腮帮子和嘴唇,亟待得到尤大的对那猫肉的评价。
尤大嚼了几下说:“好吃,好吃!就是有点咸。”
侯爱泽拿筷子捞了一块猫肉吃,可能是好吃的缘故,只吃不说话了。侯爱东也找小树枝做了筷子,筷子一头削得尖尖,戳了猫肉吃。
侯爱彪不敢吃猫肉,拨弄出锅下面火堆里的土豆,用手拿土豆,烫手,急忙抓地下的沙子冷却烫着的手,又拿起烫手的土豆往地下摔。
待凉得不烫手了,剥去那烤焦的皮,战战兢兢把土豆掰两半,咬了一口,直说烫,还没熟透,吸吸啦啦嘘气。侯爱彪吃土豆把嘴角染黑了,自己没察觉,别人看见了也懒得跟他说。
尤大捞出了猫头,把上面的肉撕来吃了,用小刀挑出猫眼珠子,在面前转动着看,像是在欣赏什么好东西一样说:“要是有辣椒面,加上点味精就美了。”说完把猫眼珠子放到嘴里面嚼吃了。
“猫的魂要变成鬼来找你!”侯爱彪突然冒出一句。
“谁给你瞎掰的这些?”尤大不以为然,“你小子也吃了猫肉,小心变成猫妖!”
“没吃,没吃,就没吃!”侯爱彪说。
侯爱东说:“我姥姥说,人死了都要变成鬼,畜生死变成妖精。”
“胡扯八蛋的!”尤大说,“我爸说,什么妖啊怪的都是骗人的,小日本杀了那么多中国人,那些人都变成鬼,他们就把小日本给灭了,还要八路军干啥。跟我来!”
尤大摇晃一下手里的军刀,把猫头放到刚才剁猫肉的树上说,“看我的!”。
侯家三兄弟不知道尤大要什么花样。
尤大把军刀刀刃压在猫头上,把军刀抬起又慢慢放到猫头上面,比划了几下,一刀地砍下去,嘴里叫着:“剁死你个小日本!”
刀落下,嘭地一声,猫头被剁两半,有一半迸到地上不见了,尤大四处寻找。
侯爱泽看见那半个猫头,指给尤大看。
尤大把那一半猫头拿在手中,用小刀挑了脑花吃,完了又拿起另一半指着侯爱彪,叫他近前来。
侯爱彪害怕,往后退,尤大上前搂住侯爱彪,把那半个猫头往他嘴里塞。
侯爱彪挣扎大叫救命,摆脱尤大,呸呸地吐口水,把尤大乐得不行。
侯爱东和侯爱泽见尤大欺负弟弟,不乐意了,上前推搡他。
尤大忙说:“慢,慢!我是为大家好。小四不吃这猫肉,完了他必定背叛我们,把我们吃熊老大家猫的事给告发了,他吃了这猫肉就不会出卖我们了。要不你发个毒誓,不得把今天吃猫的事告诉任何人。”
侯爱泽和侯爱东也害怕被告发,都叫侯爱彪发誓,并要求对xxx保证。
侯爱彪发了誓,对xxx做了保证,不告发他们偷杀吃掉熊老大家猫的事情,否则立马变成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