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孩子想上课,有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就想到玩。
可学校上课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侯爱彪一直就没有搞明白,高年级的课本是《数学》,低年级发的课本为什么是《算数》,《数学》与算数到底区别在哪里,老师一直都没讲过。
作为学农的一部分内容,这次教的是如何通过量猪的三围、体长计算出猪的重量。
厂里的大食堂养了四头大肥猪。
老师带领全班到大食堂后面的猪圈量完猪,记下了相关数据,各自回家,待第二天把计算结果交给他。
从猪圈出来,来到大食堂里面,猪圈难闻的气味,变成来了一股食堂里那种特殊的好闻气味——这气味是勾起人食欲的气味,令人留恋不舍的气味。
“大饺子”,是侯爱彪的同学,下午邀请了侯爱彪几个同学到食堂寻摸馒头。
侯爱彪个头小,抱腰,抱腿,把他从那只有小孩子能钻进去的窗口送进去,拿了馒头递出来,又把他从窗口接出来。
几个人吃得快,干咽不下,遇到人不敢吧唧嘴,装着正常的样,到水管台上去开水龙头喝凉水,就着水往下咽。
侯爱彪想起鸭子咽食那拱包顺脖子下溜的滑稽样子。
这之后,很多调皮同学都开始去大食堂寻摸馒头,没几天,食堂发现馒头莫名其妙少了,门窗和卖饭窗口全都上锁加固,想不花饭票寻摸馒头吃的小子们只有作罢了。
关钉、玩纸烟盒、打杏核这些侯爱泽玩不好,侯爱青那些小姑娘玩的跳房、噶啦哈侯爱泽看着没有一点兴趣。
没课上就得找玩的,就得找事做。
侯爱泽拿出自己多次买菜,买肉,买酱油醋,买擦屁股草纸抠下的钱,找到那些爱钓鱼的人说的,老街上专门卖锋钢鱼钩、透明尼龙鱼线的长胡子老头的摊子。
卖鱼钩鱼线的老头盘坐在屋檐下的摊子后面,手指像老藤一样细长,指甲像老妖的指甲,掐着鱼线在竹片尺上量,舌头僵直腔调滑稽地念叨:
“一尺,两尺,三尺,四尺……”
量够数了还多掐一截给买家看,意思是没有克扣你的尺寸,还优惠了你一截。
侯爱泽在小盒子里挑鱼钩,摆摊的老头说他的鱼钩个个都是好钢火,不信就在自己的手上试一试。
侯爱泽拿鱼钩在手指尖上试了试,鱼钩锋快,直往肉里钻,生疼,还冒出了精致的小血珠子,赶忙把手指头拿嘴里吸允。
侯爱泽很满意,买了鱼钩、鱼线,到刘大嘿嘿家的菜园子边上转悠,见四处没人,扯了一根事前看好的架四季豆的竹竿,拿回家修整了,当作鱼竿。
转天,侯爱泽房前屋后找石头掀开,捉下面的蚯蚓,用空火柴盒子装了。
侯爱泽发现,石头下面的蚯蚓比较小,正适合钓鱼,不像土里挖的蚯蚓过于肥大,更适合喂鸭子。
毕竟河里没大鱼,鱼钩也很小,用来钓鱼,细小的蚯蚓更合适。
侯爱泽拿了钓鱼的家什,拿了面口袋,幻想把口袋装满鱼就回来,绝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面那三兄弟,到了金山,为了多装金子被太阳晒死。
准备妥当,侯爱泽还是决定去看看熊老二是否要跟自己去,虽然熊老二他爸有点讨厌,可上次被冤枉劫法场,熊司令扇了尤大耳光,只推了他一下,没动手打他,这一点后想起叫侯爱泽比较感动。
和熊老二一块,多少有个伴,期望他能带点什么好吃的和自己一块分享。
到了熊老大家,大门紧锁,没人。
侯爱泽看见熊老大家的厨房外墙上有一顶旧草帽,取下来戴在头上,准备回来再给挂回墙上。
顺玉水河大桥边的小路下到河滩,河滩上有民兵在练习射击。
枪声把整个大山沟沟震得嗡嗡作响,回音荡来荡去。
侯爱泽看见侯爱东和侯爱彪还有一帮小孩子在那看打靶,估计他俩又想拣子弹壳卖钱。
侯爱泽没去凑热闹,顺河边逆流而上,沿途观察,都是滩小水急。
甩杆抛线下钩试了很多次,蚯蚓都泡得发白了,也不见被咬的迹象。沿河继续上行,来到上次看见的冶炼厂尾矿堆的下面。
从这往上看,感觉好高,上面的人很小。绕过冶炼厂的尾矿堆,来到栖龙沟口。
抬头望去,左面是野驴坡,右边是猴子岩。
猴子岩刀劈斧削,壁立千仞,立陡的岩壁上有老藤和青藤攀附其上,像一条条大小不同的蛇。
河水从岩壁流下出来,下面是几个大洄水凼,上面的悬崖遮挡了光线,水黑黢黢。
侯爱泽站在河滩上,看那洄水凼水深不见底,如同龙潭,有点骇人。
侯爱泽稳了一会神,战战兢兢地靠近深潭边,四处看了看,虽不见人影,但这是大白天,有鸟叫,有蝉鸣,料定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加之身戴像章,怀揣红宝呢!
姥姥说这两样最能驱邪避鬼,比桃木棍,桃木剑都管用。
想到这些,侯爱泽踏实多了,把扛在肩上的鱼竿放下,理开鱼线。
这里水荡得急,要加大鱼坠子的重量。把偷着拿家里舀稀饭的铁勺子放在炉子上化了三个牙膏皮做的鱼坠子拴在鱼线上,鱼钩上了蚯蚓,拋钩到洄水凼里,鱼竿尾部架在一个有半个屁股大的石头上,又在后面用石头压住,放好,只等大鱼上钩了。
半节课的时间过去了,侯爱泽收了十几次钩,把泡得发白的蚯蚓换了好几次,也没见鱼儿咬钩的迹象。
把布口袋拿在河水里搓洗,估计今天要想把这口袋装满鱼不大可能了,之前想象的家人夸奖,以及邻居和同学敬佩的眼神就要落空了。
侯爱泽想起《老三篇》里的《愚公移山》,望着前面的猴子坡想,那太行山必定比这山还大,愚公肯定是个老头子,一锄头、一簸箕地都有信心把山搬走,钓鱼也是一个道理,只要坚持,不信没有鱼上钩!
侯爱泽肚子饿了,拿出锅巴嚼,硬,满口钻,到水边,双手捧水喝。
水凉凉地和着渣渣疙瘩的锅巴咽进肚里。鹅毛杆剪成一截截的鱼漂在水面上随浪荡漾,还是没有鱼咬钩的迹象。
侯爱泽看见河岸边大石头后面有缕缕青烟冒出,寻那烟过去。
一个猪腰子铝饭盒搭在两个石头上面,两石头之间烧着柴火,火苗舔着饭盒底子,饭盒子里面的汤水翻腾,看不出煮的什么。
这饭盒子和侯爱泽他爸从日本人那缴来的饭盒一样,侯爱泽怀疑那猪腰子饭盒就是他家的。
一个人从灌木丛后面出现,提着裤子赶过来,看样子刚大便完毕,看见了侯爱泽,担心侯爱泽动他的伙食。
河滩上的石头让他行路磕磕绊绊,胸前很多大大小小的像章,金光、银光、红光乱闪,稀里哗啦相互碰响。
那人见过侯爱泽,侯爱泽知道那人外号叫“梁疯子”。
这梁疯子在当地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说他是日本人,其实这是对他的调侃而已,不明真相的人把这信以为真,这个侯爱泽知道。
上次钓鱼,在铁路上碰见梁疯子,瘪犊子问他:“吃饭日本话怎么说?”
梁疯子答道:“米西米西。”
瘪犊子问:“火车日本话咋说?”
“起牙。写出来就是中国字的汽车。”梁疯子回答道。
侯爱泽觉得有意思,问他:“你好怎么说?对不起怎么说?”
梁疯子说:“告你几娃。是你妈伞。”
大家有点惊愕,听起来有点像骂人,都笑了,感觉滑稽有意思.
这以后见到他就拿词难他,但梁疯子都一一翻译出来,没卡过壳。
“哦。小美人啊。”梁疯子把腰间的武装带扎好,提着裤子耸了耸说。
上次到钢丝桥下面去钓鱼时,梁疯子说侯爱泽长得皮肤白嫩,像个小美人。
到底是疯子,说话不靠谱,不挨边的事,怎么会叫小美人呢?
侯爱泽懒得和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计较这些细节,小美人也不是什么骂人的话。
“喂,这个是你的,米西,米西?”侯爱泽指着火上的饭盒子问道。
好像梁疯子怕侯爱泽分享他的食物,没理会侯爱泽,吹饭盒下面的柴火,想把火吹的更旺些。
侯爱泽折了两根树枝当筷子,去拨饭盒里的东西。
梁疯子抓住侯爱泽的手腕,把筷子顺到自己的手里,翻动里面的东西。
侯爱泽看见那里面有鱼头,有鱼尾,还有肥嘟嘟的鱼身子。树枝燃烧的烟里合着饭盒里的蒸汽,闻出了鱼香味,侯爱泽口水要流出来了,问:“加盐没有?”
梁疯子还是理会侯爱泽。
“加花椒没有?加花椒可以去鱼腥味。”侯爱泽说。
梁疯子不高兴侯爱泽对自己的食物品头评足且有分享的图谋,白了他一眼说:
“昨天八路军打迫击炮,从大桥下面打上来,有几炮打在深水泡子里,我在上面看见,翻起好老高的水柱子,今天死鱼飘起来了。你去看看那边,还有几条。”
梁疯子麻溜的东北话,这一点不像日本人,一说到吃的就头脑清楚,好像平时都是在装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