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看演习险挨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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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来的公路从玉水河和银石河两河汇成的鸭子江边上来,在老街入口公路就分叉。

  右面进老街,老街的尽头就是两河交汇处的河滩了。

  老街的路是用鹅卵石嵌的,中间路脊是狗脑袋、猫脑袋大的圆石嵌成一溜。

  天长日久,那些石头被鞋底子、马蹄子、牛蹄子、猪蹄子打磨得溜光发亮。

  遇到雨天鞋底子上有泥,不小心就踩一趔趄。

  不进老街,左面公路有一段两边是螣纹矿的家属区,上去一段就有粮店、旅店、矿贸店、理发店、新华书店、餐馆、供销社、邮电局。

  上行一段路又是一个分叉,左边是铜分厂的下河坝家属区和矿部。

  再往上走是冶炼厂和选矿厂,进栖龙沟,公路就往铜分厂的采矿区去了。

  右边岔路不远就是玉水河大桥,过了大桥,拐过李子坪下面的大弯,沿着银石河上行再行几里路就是正在新建的一个三线厂,人称二机厂,相传这二机厂是生产火箭弹配件的。

  过了二机厂还是顺着银石河边而上,不到两公里又是一个正在新建的三线厂,都叫这厂是三机厂,据说是生产坦克的。

  沿银石河再往上去可以到栖蛟潭,栖蛟潭再上去就是原始森林了。

  自从二机厂和三机厂建到这山沟沟里,原来的碎石公路接着省城到县城的柏油公路,都铺成了柏油公路,唯独老街的路还是老样子。

  玉水河大桥北面对着李子坪,李子坪上面非常平,除了地质队的老房子和螣纹矿的矿部,都是农民房子和庄稼地。

  玉水河与银石河就在李子坪到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公路转弯下面汇合,汇合处的对面就是老街的街尾,街尾出来是一块河滩地,河滩地就是最大的逢集卖菜的地方。

  河滩下去一里地就是铜分厂的尾矿坝,从尾矿坝上一个大坡,大坡下面是火车站,坡上面就是到县城、省城的长途汽车站。

  汽车站那有个分叉公路可以去铜分厂的拐枣坪家属区。

  老街进口对着的山坡上可以把这些地方一览无余。

  夜里,秋天的蛐蛐叫得欢。

  天空有些微微亮,映出包子山的形状。那“包子”上面有一簇拥得很紧的树,远看像喂婴儿的奶瓶上的橡胶*头。

  侯爱泽越看那包子山越像,可说出又来怕人被笑话。

  这包子山,侯爱泽眼中的*头山,就在小崽子们经常游泳的银石河的船头石对面的山上,虽然山有点陡,但距离不高远,不大个小山丘。

  有同学走那上面去看过,有树,有农民的玉米地,上去了反而看不出*房的形象了。

  这里可以看到老街的公路岔口昏暗的路灯,借着街上路灯微弱的灯光和灰蒙蒙微弱的天光,八个人都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虽然是夏天,这山沟里白天和夜晚温差比较大,小冷风嗖嗖吹,侯爱泽后悔没有多穿点衣服。

  有枪声传来,尤大说那是驳壳枪,也就是王八盒子的枪声,响声和一般的枪响不一样,“剥壳,剥壳!”

  尤大模仿那枪响的动静。

  大黑和大野赞同,说尤大学得像,这叫尤大很得意。大野也“剥壳,剥壳!”

  地模仿那清脆的枪响,拿手指头当枪往天上比划了几下,手随着嘴里的响声往回缩动,好像那就是枪产生的后坐力。

  一串光亮蹿上天空。彪子站起来指着天空兴奋地叫起来,远方立刻传来一阵连发枪响,这枪声没有驳壳枪那具特色的音响。

  尤大说这是56试冲锋枪打的曳光弹。

  侯爱泽有点激动,问尤大:“是不是打起来了?”

  安静了一会,没有接着响枪。

  尤大假装老练说:“不会!敌人来了,说是三颗红色信号弹为号,接着应该是炸大桥,起码也要开炮的。可惜我爸的望远镜被缴了。”

  “这大黑天的什么也看不见,望远镜有什么用?”侯爱泽抢白尤大,想起这事就气愤,说,“我爸的刺刀还被缴了呢!”

  铁成刚说:“听说你俩那次劫法场被抓,侯爱泽尿都吓出来了,尤大吓得腿都打不直了?”

  大家听这话哄笑起来,尤大和侯爱泽有点尴尬。

  “桥炸了,那以后怎么通车?”大野问。

  “要炸的是没用的老大桥,谁那么傻把新桥炸了。我今天打那过,看见炸药是安在老桥下面的。”侯爱泽回道。

  “就是,要炸的是老大桥。”

  尤大同意侯爱泽的说法,说完从挎包里摸出那把半假半真的盒子枪对着侯爱泽几个,学着《平原游击队》电影里的动作说,

  “站好,站好,站好!我给你们上堂政治课。国际形势是这样的……”

  尤大想不起词了,接着后面的词说:

  “国内的形势呢,我们八路军就要大反攻了,日本鬼子的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涂晓丰和侯爱泽说:“是,是长不了。”

  尤大说:“那你们还咋乎啥?还不改邪归正?”

  “那是!那是!”

  “他俩可是好,好人,你可不能杀他们啊。”大野也学着《平原游击队》里的台词说。

  尤大拿着枪对着侯爱泽说:“吴有贵,我枪毙了你!”

  “别,别开枪,我是你爹!”侯爱泽有意串词,说完拔腿就跑。

  这话一出,都笑了。尤大来气了,捡起一块小石头,向侯爱泽打去,没打着。

  “你枪毙我那容易,你这二拇指一动,我这一百多就交代了!”

  侯爱泽说着,捡起两块石头。尤大以为他要还击,躲到大伙后面。

  侯爱泽拿两块石头,学《平原游击队》里敲木头梆子,两块石头敲几下叫道:

  “平安无事喽,平安无事喽——”

  “二位里面请,二位里面有座位。”大野学电影里的词说,“一斤白酒,半斤花生米,四斤酱牛肉,外带花椒面!”

  “人家是胡椒面,你来花椒面。俩人吃四斤酱牛肉?你瞎扯。”

  彪子听了大野胡说的台词笑着说道。

  “买白薯了,一毛钱两个。”

  “你要说出李向阳在什么地方,马上给你金票一万块!”

  “美国大老板又来批新的,回去就换!”

  “鸠三队长请你去喝酒。”

  “地道战真好看,埋伏了人民千百万!”

  “向我开炮!”

  “张军长,张军长,看在……”

  “何支书,吃元宵了!”

  ……

  几个人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把记不完整,不同电影里的词串一块说,玩得兴致盎然。

  涂晓丰从尤大手上拿过那盒子枪。

  与一般小孩子做的木头枪明显不同,这枪握着有些坠手,感觉就是个真家伙。

  大野也没见过这枪,抢着要玩一会。侯爱泽也好奇地凑到跟前。

  看着大家都稀罕这精心打造出来,几乎以假乱真的潜心之作,尤大和彪子十分得意。

  “谁带吃的没有?”尤大问。

  大黑说他带了水壶,有水,说着把他最喜欢的军用水壶,从后背腰转到前面扭开盖子喝了起来。

  “你一个人别喝光了啊!”尤大把水壶拿过手喝了两口说,“水还热乎,喔唷,甜的,加白糖了!”

  尤大这话一出,都来抢水壶,要喝水。

  水壶带子勒着大黑的脖子,勒得他嗷嗷叫,急忙把带子从脖子上摘下来。

  大黑待大家喝的差不多了说:“好喝不?就放了点糖精,有点甜吧!还有点咸,是不是?我往里撒尿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尤大说:“大家把他按住,把水壶给我,我撒尿进去,让他喝喝!”

  大家揪住大黑,等尤大往壶里尿尿灌大黑。

  “糊弄你们的,我自己都喝了,哪会!”大黑抢过那水壶揽在怀里说,“我带扑克了,咱们来打扑克?”

  尤大说:“黑黢麻咕地,看都看不见,打啥扑克。罚你回去再灌一壶水来,要加糖,否则要你钻大家的裆!”

  大家都应和尤大的话,叫大黑回家拿白糖开水来给大家喝。

  大黑借了铁成刚的电筒。

  铁成刚叫大黑时断时续打开电筒,这样可以省电池。

  大黑说他傻,省了电池一样费了灯炮。

  尤大说:“快去快回,你别跟我们耍滑头!回来你先喝给我们看,我们才喝你的水。否则我们大家就把你‘筛糠’,‘杵碓窝’,塞大便给你吃!”

  大黑叫大家等着,以布谷鸟的叫声为联络暗号,断续用电筒照路,摸索着回去灌糖精开水去了。

  铁成刚把偷他爸的烟拿出来点着,相互传递,你一口我一口地抽起来,有几个人呛得一阵咳嗽。

  一支烟抽完,铁成刚又拿出一支烟,用刚才抽剩的烟屁股点着,又抽起来。铁成刚只管自个抽,躲着别人的手,不让抢他的烟,结果抢来抢去把烟撕个稀烂。

  几个人闹了一阵子,有大黑假装的布谷鸟声传来。尤大也学了布谷鸟叫,但声音不大,叫大家躲地上装死,不要出声,他来应付大黑。

  大黑装布谷鸟的叫声接连不断,尤大有一声无一声地应合。

  大黑找到了地方,拍了拍躺着的尤大,尤大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其他的同志!”

  大黑看见黑咕隆咚的地上躺着人,电筒照着一个个叫,像睡着了,也像死了一样。

  大黑先是背皮子一阵发凉,有些害怕,镇定下来,估计他们在装怪,点着两个“二踢脚”,放地上就跑了。

  “嘭、嘭”地上两声大响,二踢脚又在半空中“嘭、嘭”炸两声开了花。

  侯爱泽吓着了,首先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几个人一咕噜从地上起来,躲得远远的,担心大黑继续扔鞭炮。

  大黑一阵坏笑。见大黑没有继续要点炮仗的动作,几个人上去拿了大黑的水壶,换着喝。

  边喝边笑,有人笑呛着了,一个劲地咳嗽。

  几个人又狂闹了一阵子,笑累了,闹累了,坐下休息,有的打哈欠说来瞌睡了,埋怨演习这么晚了还不开始。

  “哒哒哒哒……”一阵清脆刺耳的枪声传来,子弹打得坡上的石头溅起火星子,头上的松树枝叶往下掉。尤大叫大家卧倒,片刻,见没有动静,叫大家分散赶快跑。

  也顾不上松树叶子扎人,茅草叶子剌人,连滚带爬,不到一泡尿的时间,八个人就跑得远离原地。尤大、铁成刚、柱子、大黑、彪子家往拐枣坪家属区跑;涂晓丰、侯爱泽、大野往下面下河坝家属区跑。

  侯爱泽鞋跑掉一只,脚被什么东西扎了,疼得跑不动落这后面,在新华书店高台阶上遇见了等他的涂晓丰和大野。

  都认为摆脱了危险,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坐台阶上清理裤腿蹭的泥,倒鞋里的沙土。

  侯爱泽跑掉了一只鞋,要回去找,涂晓丰和大野劝住了他,说命比鞋重要多了,待明天天亮了再去找鞋也不迟。

  “给老子站到,不许动!”这声音洪亮,说的是上江话。

  一束车大灯一样贼亮的手电筒光照过来,在三人脸上晃,晃得睁不开眼睛,都侧过头,用手扑挡射来的光,想把那光当有形之物一样撩开。

  “别给老子动哈!动,老子就开枪,打死你几个杂种!”

  说着电筒光后面的几个人走到前面,其中有个人端着枪,枪口对着他们。

  侯爱泽吓得脚打抖,学电影里人物的样子,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

  涂晓丰和大野也跟着把手举了起来。

  “你几个半截子幺爸!黑黢麻古的不回家睡觉,在这搞个球啊?戒严了晓不晓得!”

  那个端着“老套筒”步枪的人,把枪收了,双方有点眼熟——小地方,彼此看见过。

  那个打电筒的人换着照三人的脸说:“小赤佬,啥辰光了还不回窝里厢困搞!”

  这是才迁来二机厂的上海人,说的是上海话。

  这上海人关了四节电的崭新铮亮的电筒,在手掌上拍着。

  “人保组,联防队的!”大野小声说,“唐雅她爸。”

  侯爱泽和涂晓丰看见有厂里的人,又是同班同学的老爸,心里踏实多了。

  唐雅的爸爸戴着红袖套站在后面说:

  “几个小瘪犊子。不老实在家待着,在这找死呀,还不快回家!”

  听到这话,侯爱泽、涂晓丰和大野赶快跑了。

  虚惊过去,侯爱泽跑掉鞋的那脚底生疼,感觉被碎玻璃割了口子,一瘸一拐走到家不远的水管台子,把剩下的一只鞋脱了,卷起一截裤腿,把脚和鞋洗干净,瘸腿拎着鞋,到家门口。

  把落单的那只鞋放在窗台上,回屋衣裤不脱躺床上,扯来铺盖蒙头,把脚晾在被子外面,也不管脚底上的泥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侯爱泽检查发现右脚底划了个口子,伤口肿胀,走路一只脚不敢着地。

  侯爱泽感觉侯爱东、侯爱彪和侯爱青有取笑他瘸腿走路的神色。侯爱泽不敢说昨晚把鞋弄丢一只,向他妈要鞋穿,说昨晚上洗了鞋晾在窗台上不见了一只。

  鞋丢了一只,侯爱泽他妈一听,没气反而乐了,说正好他爸有军胶鞋也落单,两只配一块正好。

  用竹竿从自己屋床下拨出一只军胶鞋,比比大小,说正合适,撂地下叫侯爱泽穿。

  侯爱泽两只鞋拎一块看,两只鞋大小一样,但都是一顺风的,不干,又撂到地上。

  侯爱泽老妈不耐烦,说愿意穿就穿,不穿就打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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