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建厂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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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要在椅子坪上建厂,要迁阴姑娘的坟,却引来了麻烦。

  这事还得从“邵和尚”说起。

  这人姓邵,其实不是和尚,也没当过和尚,只是耳濡目染,略通佛学,知晓一些佛事佛理。

  他原来跟下江府的道士学过道法,这倒是真的。

  当地人见识浅,好多人分不清佛家和道家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和尚光头,道士留长发。

  这邵和尚经常生癞子,常年都剃光头,以前又经常到八峰山的庙里去混饭吃,或许是因为这些原因,人们都叫他邵和尚。

  乱世是豪杰蜂起,也是混账横行的时代。

  邵和尚当年在华阳府嗨过袍哥,虽为十排老幺,但给舵把子擦过屁股,端过夜壶,拎过鞋,是大地方出来的人,提枪耍炮,见过大世面。

  邵和尚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母亲年轻守寡就他一个儿子。

  当年和舵把子的小妾好上不久,他母亲去世,无牵无挂,拐了舵把子的一个小妾,往山里走。

  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无人打扰的地方过小日子。

  这之前邵和尚在府城就听说北方有一帮很厉害的队伍要打下来,这帮人的主张非常合他心思。

  有的人有良田万亩,房屋千间;有的人上无一片瓦,下无一垄地;有的人妻妾成群,有人一辈子光棍一条。

  令人气愤不已的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年龄一大把了,都是暴蔫子老头了,“鸡儿”都打瞌睡了,拿篾片都撑不直了,还要那么多骚婆娘围着打转转儿,铺盖窝窝里逗虫虫儿。

  有很多像邵和尚这样的穷光蛋“青毛头”,裤裆里那东西闹得慌,硬邦邦铺盖都快戳穿了,也见不到一点“荤腥”,得不到“安抚”,没地方发泄。

  大家吃大家香多好,可天下的事都不是匀着来的。

  气愤之下看准机会,仗着年轻,有活力,也有火力,就把舵把子的一个小妾给勾搭了。

  北面的部队就要打下来了,趁乱先行,偷了大洋,牵了马,揣了硬火(枪),马驮着小美人,夜行昼歇来到这老深山沟沟里安家落户。

  修了房子,置办了一些田亩林盘,享了一年福。

  没承想小美人难产而死,邵和尚又和椅子坪下面的一寡妇结婚。

  邵和尚躲过了那些该他倒霉的年代,在这山沟沟里安顿下来。

  后来悄悄回了一趟老家,物是人非,那些个嗨过袍哥弟兄都树倒猢狲散,不见人花花儿了。

  邵和尚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人生的大劫。

  山沟沟里面闭塞,运动来了,沟外面动枪动炮闹得喔吼连天,这里也弄不出多大动静,泛不起多大浪子。

  邵和尚跑了几年江湖,染上了袍哥习气,虽然是当了农民,可从来不干农活,年份节气,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割他全然不知,也不想知道。

  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蒙钱混饭,早些年给人驱邪避鬼混钱,而今星移斗转换了人间,不准搞这一套了。

  彭书记坐镇之后,三机厂和二机厂的工程进展的比较顺利。

  施工机械开进场,汽车拉建筑材料,不分白天黑夜进进出出,两个工地干得热火朝天。

  邵和尚住家在公路边,母鸡被过路的汽车压死,他老婆找到工地负责的,很顺利就拿到了赔偿。

  过了几天,邵和尚家的公鸡得鸡瘟死掉了,他脑子一活,想到一个弥补损失的好办法。

  邵和尚有一段时间没到椅子坪来了,现在椅子坪成了三机厂的基建工地,他拎着死鸡来到工地上,看见拉开这么大的场子,心里很是不爽。

  咱不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至少也别不把土地爷不当神仙呀!

  邵和尚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好像建这厂非得事先得向他打招呼似的。

  邵和尚感觉这些能在工地上班的,和铜分厂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吃皇粮的,端铁饭碗的人,好像比他们高一等。

  感叹都是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当农民,守着几亩薄地讨饭吃,旱涝不能保收。

  庄稼生虫不说,苞米成熟了,野猴子还要来扳包谷,野猪也要来糟蹋庄稼。

  累死累活,一辈子种庄稼喂牲口,还填不饱肚子。

  原来邵和尚时不时到铜分厂去看电影,逢集赶场也要去铜分厂看看。

  那的人说话都是官腔,叮铃杠啷,像夜壶滚楼梯,与收音机里和电影里说话的腔调一个样。

  这些人吃的是国家供应粮,定时间发工资,不论荒年灾年,天干地涝一分钱都少不了。

  都是人,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服气!不服不行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没说叫你农民阶级领导一切!

  邵和尚感叹,活该自己投错了胎。

  邵和尚不知道谁是领导,挨着办公室问了几个人,没人跟他说。

  他把死公鸡放在地下,坐在基建指挥部的油毛毡棚子前面,找领导赔他的鸡,见有人从他跟前过,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指着地上的死鸡,一个劲唠叨说他的鸡被工地上的车压死,不赔不行如何如何。

  来了两天,没人搭理他。

  这天刚上班就来了,扯开嗓子大声叫嚷:

  “老子不管你是三线建设还是八线建设,不管你是上海人还是海上人,你压死了我的鸡就得陪赏!这是天经地义,扳都扳不脱的。解放军还有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针一线都不拿。这一只鸡能卖多少钱,能买多少针线?这个就不说了。这鸡下蛋,蛋孵鸡,鸡又生蛋,得生养出多少鸡来损失就没法计算了……”

  陶副指挥跟彭书记说:

  “这人是地痞,外号叫邵和尚,他老婆硬说咱们厂工地上的汽车碾死了他家的母鸡,拎着死鸡,堵住进我们厂工地的路口硬是不让车辆进出。赔了他老婆的鸡钱,以为捡着便宜了,这几天他又拎着一只死公鸡来闹。说那母鸡死了,那公鸡和那母鸡是一对,是两口子,从小一块长大,母鸡死了那公鸡不吃食,没几天就气死了。硬说他的公鸡死是由于母鸡被厂里的车碾死造成的,损失应该一起算,这公鸡也得赔。”

  彭书记听了笑得不行,还“夸奖”邵和尚想得出来,鸡也像人一样,讲究青梅竹马,鸡也要得相思病,是个“人才”!

  陶副指挥说:“他家就在下面里地的地方,公社武装部的人说他就是不想干活,瞎混,到县里省里串联,和尚也要跟着形势走,一帮人组织了一个和尚**造反红卫军,结果省城的造反派给强制解散,撵了回来。”

  这些事彭书记听着新鲜,哈哈笑,但懒得管这种事,叫陶副指挥和杜月旺看着办了,不要他影响基建生产。

  “看着办”是怎么个办法?还是得花钱把死公鸡也给赔了。

  彭书记回部里开会没几天,工地施工又不得不停下来,这和前面讲的阴姑娘有关系。

  三机厂要建厂的地方在一个坡度比较缓的“冲积扇”上。

  这冲积扇远看像一把椅子,本没有官方的地名,本地人依照地形把这地方叫“椅子坪”。

  这椅子坪地界上有坟茔,按规矩要给坟主做迁坟赔偿。

  邵和尚所在的生产队在二机厂和三机厂中间,他家与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基建地不搭界。

  邵和尚用死鸡讹了钱,吃到甜头,没事就到工地转悠几圈,寻寻还有什么搞钱的机会。

  这天他看了进工地搭的“彩门”边上的宣传栏上,贴的关迁坟的告示,又遇到三机厂的人正在和坟主谈赔偿的事。

  坟主有认识邵和尚的人,还要请他这貌似僧道皆通的假和尚“做道场”。

  这里的人都不富裕,做做道场也给不了多少钱,现在而今,又不提倡搞这些了。

  回到家,邵和尚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些外地来的人不清楚这些坟包是哪家人的,那些该迁的坟都迁走了,还有几个坟没动,估计还没找到坟主,或者坟主还不知道,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主?

  这是个搞钱的好机会!

  邵和尚找到三机厂的基建指挥部,说工地上还没人认的那几个小坟包是他家的。

  说这个是他爷爷的,那个是他外公的,那个是他什么什么老辈子的坟,说他没有拿到迁坟的赔偿,不让动他的坟,还来了好些个凑热闹帮忙的。

  这几个坟年深岁久,没立碑,没人过问,无从知道坟是谁家的。

  没办法,工期要紧,赔了迁坟款。

  邵和尚拿了迁坟款,基建指挥部的人叫他把坟尽快迁走。

  他却说不用太麻烦了,指着推土机叫把坟推掉了事。

  邵和尚回家给了那些帮闹事人偿钱。

  这事过后,真正的坟主上门来,大闹指挥部,弄得指挥部领导很被动,很恼火,只有赔二次钱。

  坟赔二次款的闹剧过后,邵和尚躲了一段时间,以为基建指挥部的人要找他追要错赔的迁坟款。

  过了一段时间,工地还上是忙忙火火的,好像没人把那错赔迁坟款当回事。

  风声平静下来,邵和尚又到工地上去转悠。

  椅子坪正中有一座大坟,始终无人来认,从碑上看,这坟里的人姓阴。

  就是现在没人过问,当初闹得远近不得安宁的阴姑娘的墓。

  如今要迁坟建厂,当地找不到有姓阴的,加之阴姑娘神秘诡异的传说,没有人敢来认这坟。

  正准备把这坟做无主坟处理,没承想被邵和尚知道了这事,想在这事上捞一把。

  阴姑娘的事厂里的人都知道,各种传闻也耳熟能详,不敢轻举妄动。

  指挥部为迁这坟的事进行了讨论,制定了方案。

  处理阴姑娘坟茔的初步方案是:

  推土机在河边小榆树林里事先推出一个大坑,用角钢焊一个铁架子放在坑里。

  把她的棺材连同里面的尸骨,一起放在架子上面。

  架子下面架上干柴,干柴上浇柴油,把阴姑娘的棺材板和尸骨彻底烧成灰。

  然后再用推土机推土填上那坑,结合形势,把这些妖言惑众、迷信的根源彻底毁掉。

  这方案是鉴于阴姑娘的坟茔没人来认,不怕有她的后人找上门来闹腾,也估计坟里的棺材和尸骸已经腐朽来制定的。

  本地人祖祖辈辈都是土葬的习俗,火葬被认为是焚尸灭迹,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这在当地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一般不敢这样做的,当时厂里的人没想到这一点。

  这样,要刨坟焚尸的消息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

  邵和尚纠集了一帮人,到处扬言,动了先人阴宅破了风水,周围农民要倒大霉。

  除非请来十大阎罗,五方鬼帝,四大判官,缺一不可,方能动土迁坟。

  背地里又叫人放话,叫给大价钱了结此事。

  邵和尚和基建指挥部的人都知道这十大阎罗、五方鬼帝、四大判官都是说出来吓人的,只要拿钱把他这一关过了就行。

  彭书记回部里开会。邵和尚又带着人来闹,把工地的路口用石头垒起石堆,堵住口子不叫车辆进出。

  堵路人拿了椅子、床,点燃火堆烤火,烧水做饭,人员三班倒,昼夜不离人。

  施工根本就没法进行,基建指挥部的人都没有了主见,施工不得不停下来,等彭书记回来处理。

  跟着起哄的人,邵和尚每天一人给五分钱,管顿中午饭。

  正是农闲的时间,有这好生意,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邵和尚始料不及。

  这些帮着起哄的人每天“下班”都堵到他家要酬劳,不给酬劳就在他家吃喝。

  原定三天打一次牙祭,没承想来这么多人,都是乡里乡亲的熟人,要不就是亲戚老表,打牙祭坐了几大桌子。

  房梁上挂的老腊肉也给吃没了,他老婆气不打一处来,又碍于面子不好叫谁来,谁不来。

  邵和尚也明白,眼下招来这么多人在家吃喝,如果这迁坟款拿不到手,那就亏大了。

  阴姑娘的坟比其它的坟都大得多,其它的坟大多没石碑,有碑也是很小的,不过搓衣板大小。

  阴姑娘的坟大,碑也大。

  石碑有五尺高,上面刻有:

  阴素花之永宅邸时间落款是宣统某某年

  奇怪的是这宣统某某年算来应该是民国多少年的时间了,可这的人没开化,少见识,还用的宣统多少年。

  为这碑上刻的年份,基建指挥部的几个人争论了一番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

  杜月旺调侃说,没用崇祯多少年就算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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