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智未开相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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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旺的老婆叫李金桂,大女儿就是外号叫小干饭的杜妮娅,儿子叫杜晓飞,家里就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像杜月旺这样,老婆孩子留在沪上,只身去支内的很多。

  杜月旺喜欢男孩子,还想要个男孩,可每年的探亲假时间有限,蜻蜓没点几次水,油壶都没倒干就跑了(这些话都是同事间相互调侃的话)。

  阴差阳错,杜月旺支内的头几年金桂都没怀上。

  前年回来一枪打准了,金桂怀上了。杜月旺说如果这次生的是女孩,还要金桂接着生。

  可金桂不干,嫌又上班,又生孩子还要带孩子太累,以后还要,叫杜月旺有本事自己生,自己带,她受不了了!

  杜月旺和去支内厂的职工一样,每年回来探亲都要带回来好些土特产,有野竹笋干、山蕨菜、野干蘑菇等等。

  那年杜月旺带回来一条腌麂子腿。

  这麂子腿是杜月旺花五块钱在当地猎人手上买的,是麂子的后腿,不是前腿。

  麂子后腿比前腿肉多,就好像人的大腿肉比胳膊肉多多了一样。

  盐腌好,烧柏树丫烟熏过,挂房梁上晾着,出太阳天拿出来晒,怕人偷,怕野猫叼,害怕老鼠啃。

  弄成腊麂子腿,腥味好像更大,杜月旺捡工地上的水泥口袋,去掉里外两层弄脏的牛皮纸,抽出中间两层干净的,把腊麂子腿包了三层,用水泥口袋上拆下的棉绳来回缠绕,仔细绑了,千里迢迢带回来给家人尝鲜。

  这种野味,敢保证,没几个大城市的人能吃到。

  麂子肉的腥味重,这腥味也正是那麂子肉的奇妙之处,品尝的就是这腥味。

  可遇着金桂怀孩子,闻到那味道就犯呕,一点都受不了那味,埋怨数落杜月旺。

  杜月旺千里迢迢,一片好心,辛辛苦苦拿回来的东西,以为能得到金桂的惊喜,没承想得到的是她的埋怨和厌恶。

  杜月旺当时有点生气,可反过来一想,这或许是好事呢——有这样的说法,女人怀孩子,妊娠反应强烈,爱呕吐很可能就是怀的男孩。

  原来怀小飞的时候也是这样,想到这,杜月旺一阵暗喜。

  金桂的妹妹银桂是厂医院的妇产科大夫,他爱人窦树庚是厂医院的外科医生。把这麂子腿给她家拿去,顺便叫她给金桂诊断一下怀的是儿是女。

  腊麂子腿送去,一家人高兴不得了,连襟窦树庚硬拉他晚饭一起喝上两杯。

  酒喝高兴了,来了胆子,杜月旺叫银桂给他姐姐诊断一下怀的是不是男孩。

  银桂一听就来气了,说她不是孙悟空,没有火眼金睛,怎么能隔肚皮看得出来是不是男孩?

  杜月旺说厂医院有x光机,能不能给照一下看看。

  这话一出,把银桂和窦树庚逗乐了,说杜月旺不懂,x光机不是拿来看胎儿是男是女的,也根本看不出来。

  窦树庚说他两口子都是西医,或许找个老中医把把脉,可以判断出怀的是男是女。

  银桂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叫窦树庚闭嘴,别出馊主意,指着杜月旺的脑门说,要是生了女孩,敢对姐姐有一点不好,她当妹妹的决不饶过他!

  说得杜月旺好尴尬。

  窦树庚拨开银桂指杜月旺脑门的手说:

  “你看,你看你,你这说话就不对了。姐夫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量姐夫也没这个胆!”

  银桂放下手笑了,给他俩添下酒菜去了。

  银桂背过身走了,窦树庚小声说:

  “她俩都一样,啥都好,就是有点脾气。”

  杜月旺说:

  “也不一样,我家金桂有你家银桂长这么漂亮就好了,受点气都想得过。”

  窦树庚愿意听这话,心里美滋滋,叫杜月旺干杯,端起酒杯指杜月旺说:

  “姐夫,我发觉你学坏了!”

  过后银桂到金桂家来,说姐姐、姐夫真大方,送那么稀罕好吃的礼物。

  金桂听了银桂的话,直摆手,叫银桂不要提那东西,想到那从来没闻到过的奇怪的腥味,又是一阵干呕。

  厂里那些父亲没去支内的同学,都好羡慕哪些父亲支内的同学,年年都要带回家好吃的。

  杜月旺每次从内地三线厂工地回来,都要讲大山里的事。

  杜妮娅只在电影、小人书和画报上看到过大山,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真的大山,只见过动物园的猴山,公园里的假山。

  杜妮娅感觉那些大山好神秘,叫人充满了幻想,那山有味道吗?

  也许那干野蘑菇和干山竹笋的味道,就是她爸爸带回来的大山味道?

  小飞第一次听他爸爸讲大山里的事,觉得那大山有点可怕,问山上有没有大老虎、大灰狼,问得他爸爸妈妈都笑。

  杜月旺给小飞说,从来没听说过山里有老虎和大灰狼,新厂对面有个鸡公山,没见有鸡;下面有条鸭子江,也没看见江里有鸭子。

  杜妮娅接他爸爸的话说,那也没见到“老虎灶”里钻出老虎的!

  金桂说,老虎没人厉害,人可以把老虎关笼子里,老虎没本事把人关笼子里,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人比老虎可怕。

  在支内厂工地的时候,到了夏天采蘑菇的季节,有了空闲时间,杜月旺和厂里那些支内的职工,三五几个人邀约一起就到山上去采蘑菇。

  按当地农民的指导采,一部分大伙吃,一部分晒干存着,积攒多了,等到探亲,带回家。

  也采山上的野竹笋和山蕨菜,用开水煮,盐腌了晒干带回来。

  有时也要买些当地的核桃带回来给家人吃。

  带回去的蘑菇别人不主动要,绝对不当礼物送人,怕别人担心蘑菇有毒。

  野竹笋、山蕨菜和山核桃不用担心有毒,这两样可以当礼物送给熟人。

  这些山珍,大城市的人难得见到,省亲访友带上一些,既不花钱,还算个稀罕东西。

  第一次带干野蘑菇回来,金桂怕那东西有毒,不吃,叫杜月旺给扔掉。

  杜月旺说,原来他也怕野蘑菇有毒,胆小,为了万无一失,把刚采的蘑菇,捣碎了拌到米糠里,喂给几个人搭伙养的鸡吃,试试蘑菇有没有毒。

  鸡吃了没事,那蘑菇肯定就没毒了。

  杜月旺讲,当地人说长得好看,花花绿绿的蘑菇大多有毒,而且越好看的蘑菇毒性越大。

  看当地吃哪些蘑菇就采哪些,就按着那几种吃过蘑菇采,绝对不去尝试那些没吃过的蘑菇。

  他听当地人说,有毒的蘑菇晒干就没毒了。

  说了一通,金桂还是怕野蘑菇有毒,怕孩子吃了出事。

  弄得杜月旺气都不好气,把蘑菇弄了自己吃。

  金桂见他吃了没事,试着吃了野蘑菇,太香,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蘑菇。

  看金桂吃的来劲,杜月旺买了鸡杀了炖蘑菇。

  炖出的蘑菇,比鸡肉还香,吃得一家人好高兴。

  沪上老厂挨江近海,海味水产多,咸鱼干是非常不错的佳肴。

  探亲假结束,从家里带上咸鱼干到内地,嘴馋了,割一块来下酒下饭都可以,同事朋友聚餐打牙祭,大家都喜欢。

  这年杜妮娅家里添了个妹妹,取小名叫二囡。

  二囡生下来胖乎乎,样儿乖,谁逗她都笑,这一点讨人喜欢,不像一般的小奶娃娃,生人一逗就害怕,要哭。

  虽然没如杜月旺的心愿,可也没表现出不满,还是高高兴兴地回来照顾金桂坐月子,只是对小飞更加宠爱了。

  有了二囡的第二年,杜月旺从内地回来,当天晚上就说了要举家搬到内地三线新厂的事。

  这叫杜妮娅很意外,也好兴奋高兴,要到那个她爸爸妈妈,以及厂里人经常提到的地方,可以亲眼见见想象多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了。

  到一个新环境,离开这待厌烦了的老地方,期望新地方人们不会知道她小干饭的外号。

  办公楼下面的宣传栏贴了支内人员的光荣榜。

  刘丽颖的父亲是厂级领导,这么多年在刘丽颖的记忆里,她爸爸的名字都是上的标语和大字报,白纸黑字,上面写的都不是好事。

  爸爸的名字这次上了大红光荣榜,在刘丽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听说同学杜妮娅和魏妮娜的爸爸妈妈,也在这次调往三线新厂的人员里,刘丽颖约她俩一起到厂办公大楼下面的宣传栏去看光荣榜。

  看见那红纸上写的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仨人感到自己都粘上了荣光。

  当天厂里的广播宣读调往内地三线新厂人员名单,仨人都尖着耳朵听,生怕漏掉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

  那些父母没去支内的同学见到她们,都好羡慕。

  杜妮娅拿出地图册,在上面找他爸爸说的那地方,可怎么也找不到。

  她爸爸开玩笑说地图太小,那地方很大,找不到,指着那地图上一个省城的小圆点,说就那地方,不远。

  不远是多远?不远到底有多远?

  杜妮娅没有一点概念,是从厂里到动物园那么远?

  还是从家里到学校那么远?

  还是从厂里到奶奶家那么远?

  估计比这些地方远多了,可到底怎么个远法,她也想象不出来,只听说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

  从地图上看,去的那地方的省城的小圆点和老家上海那小圆点也就一拃远。

  去那要坐那么久的火车,杜妮娅好高兴,好期待,好兴奋,毕竟一辈子都没有坐过火车,而这第一次坐火车就要坐那么长的时间呢!

  以前杜妮娅感觉那地方很神秘,尽自己的想象力,把那地想象得浪漫且美好,这回真要离开老家去那地方,心里一时高兴,一时又莫名其妙地有点失落和紧张。

  杜妮娅听她爸说,那地方天气凉快,夏天最好过,好像还没有等到夏天的到来,它就消失了。

  不像江浙沪热得很,也没有梅雨天。

  沪上每年到了梅雨天什么都发霉,那个地方没有梅雨天,虽然雨水也多,什么东西都不容易生霉。

  杜月旺还讲,去那的第一年,都九月底了,山上的树叶有的开始变得金黄,才发觉一直等着到来的夏天没来就不见了。

  后来知道中国太大,夏天不一定就是非常热而且热的时间很长的热天。

  那里夏天有一个特点,一到盛夏,白天山谷里尽是蝉鸣声,合着山间的回音,吱吱了了的叫声把人耳朵都要灌满,耳膜都震痒了。

  天黑透了,那些蝉也都不叫了,安静了,闭嘴了,睡觉了。

  第二天天一亮,那些山林里和各处树上的蝉,又开始一天不知疲倦地叫。

  这天吃完晚饭,有人在楼下叫杜月旺,还把自行车铃铛摁得叮玲玲直响。

  杜妮娅探头出去看,那是昨天在路上看她,盯着她傻笑,嘴里还啧啧有声的中年男人。

  当时杜妮娅觉得这人有点讨厌,笑得她不知所措,没理他,瘪瘪嘴走了。

  杜妮娅的父亲从窗口探头看,叫他老顾、顾科长,叫他上来坐。

  这老顾到家里见到杜妮娅,问杜杜月旺:“这是你女儿?”

  杜月旺笑答:“是,是大女儿,杜妮娅。”

  “喔哟哟,我看着有点像,好久没见,长高了,长这么漂亮,啧啧。老杜有福气,家里孩子有男有女。我家三个小子,就想有个女孩,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多好!”

  老顾说完又啧啧几声。

  听了这话,杜妮娅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不觉得这人讨厌了,和昨天看见的那个讨厌的老男人判若两人了,觉得这姓顾的有眼光,有真知灼见,敢于说真话。

  他的形象也似乎高大、伟大起来,赶忙给顾叔叔搬凳子坐,倒水喝。

  和她爸爸讲了一会话,杜妮娅才知道这叫顾科长的,就是他班上男同学顾大海的父亲,他们一家人也是这次一起调到内地三线新厂的。

  顾大海的爸爸来是商量几家人,一起到市里王开照相馆照全家福,到南京路买东西的事。

  他找关系,开了后门,不用排队,到了老王开照相馆就照,照完相,一起去转南京路。

  顾大海的爸爸和杜妮娅的爸爸感叹,这次家属全部到了内地,以后就没有探亲假回沪,天遥地远回来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趁这机会,照个全家福,买些东西留做纪念。

  第二天,几家人都到市区老王开照相馆各自照了全家福。

  一起去的大人合照一张,全部小孩也在一起合照了一张。

  回来各家就忙着办手续,收拾家什打好行李,拉到火车站办了托运。

  行政科的人来清点公家的桌子板凳床,查看门窗是否损坏。

  一切无误,行政科的人拿出清单叫金桂签字。

  望着曾经进进出出的家门,想起那有过的温馨的家庭生活,而今要离开,钥匙交出去,清单上签了字,这里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金桂内心不由生出一阵莫名的酸楚,感觉自己已经泪水盈眶,看清单上的字都模糊了。

  再想下去,再待下去,金桂怕控制不住自己,怕泪水会夺眶而出痛哭流涕,急急交了房门钥匙,在清单上签了字。

  火车票是第二天的,这次到内地的职工家属很多,房子都清空了,重新分得房子的人都进去开始打扫卫生了,怕分到手的房子被别人占了,心急的当晚就搬进去住着了。

  没法回去住,厂里安排这些人晚上住厂里的招待所。

  杜妮娅这次同去内地新厂的女同学有魏妮娜和刘丽颖,男同学有陶建国和顾大海。

  魏妮娜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刘丽颖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

  陶建国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顾大海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

  人员多,招待所的房间有限,大人一人一张床和小孩子分开住。

  大一点的女孩子两个人睡一张床,小点的女孩子三个人睡一张床,都睡一间房;男孩子也这样安排。

  两三个人挤一张床,这样安排,要是大人可不干了,小孩子却高兴得很。

  孩长这么大,这么多小孩子、大孩子住一间屋,和同龄孩子挤一张床,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兴奋的不得了,吵吵闹闹到半夜都不想睡。

  魏妮娜性格外向,女孩房间里就她叽叽喳喳话多。

  刘丽颖的哥哥外号叫刘阿侃,爱胡编乱侃,一晚上基本上就听他一个人胡说了。

  男孩子玩高兴了还去挠女孩子的房门,装狼叫,装狗叫,装鬼叫,吓得女孩子一阵子乱叫。

  叫过后房里房外一阵大笑。

  小飞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觉得好好玩,好开心。

  家长起来好几次呵斥都没用,呵斥完当时安静了,屋里还装出打呼噜的声音,声音一阵比一阵大。

  大人关上门转过身又开始闹,闹得家长一点都不生气,心里还乐滋滋的。

  小孩子闹归闹,笑归笑,到瞌睡来了的时候,倒床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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