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得差不多了,九月一号,这是学生印象最深的日子。
复课闹革命年年讲,这回看来是真的了。
到学校的斜坡石梯小路已经长时间少有人走了,猪秧秧几乎把路面都遮盖了,狗尾巴草也伸到路中间。
草叶上的晨露没消就要侵湿鞋和裤脚,侯爱彪看了自己的鞋和裤脚,没湿,想来今天已经有很多人走过这条路了。
路边有棵大柳树,走这条路的孩子们都和这柳树有一种亲切感。
这柳树枝繁叶茂,像一个天然的大伞,无怨无悔,任劳任怨,默默地屹立在路边为同学们挡雨遮阳。
侯爱彪停下来看树干上忙碌串行的蚂蚁。
侯爱彪上小学之前就发现那树干上有许多小蚂蚁,那些小蚂蚁在上面急急忙忙的行走。
这么多年,只要打树下过,侯爱彪就要观察柳树上的这些蚂蚁。
这些蚂蚁晚上出不出来呢?有一次侯爱彪睡被窝里想到这茬,穿上衣服,拿了手电筒,来看柳树上的蚂蚁:
这些蚂蚁也上夜班,还像白天一样,上上下下串行,不知疲倦地忙碌它们的工作,只是蚂蚁的数量少多了。蚂蚁也要上夜班?
侯爱彪观察到蚂蚁分两路行走,一路上行,一路下行。那树的表面其实很宽,可它们只在一个很小的宽度内行走。
这么多年,这些蚂蚁一直都这样,年年如此,没有一点点改变。
它们按着一条固定的线路上下行进,感觉可笑的是它们好像没有行人靠右的规定,每次相遇碰了头以后还要相互迟疑一会,然后不定从左边或右边绕过对方。
也许这是它们的视力都不太好的缘故,或者没有相关的规定吧?
春天、夏天、秋天它们都是这样地忙碌。
冬天来了,这些蚂蚁就休息了,树干上看不见它们渺小的身影了。
有一次侯爱彪,用手指粘了一些口水,在它们行进的路上来回蹭了几下。
哈哈,发生了非常可笑的场面:那被蹭过的地方就是颜色有点变化而已,但对它们来说好像是横了一道墙一样,都在那个位置突然就停止了前进,茫然不知所措,蚂蚁开始横向打探,有的蚂蚁折返,原路返回。
这样僵持了一会,有个聪明勇敢的蚂蚁终于突破了侯爱彪给它们画的无形的界限,继续前行,后来的蚂蚁也跟着它又恢复了先前的队形。
想到以前的那些事,看了欢实的小蚂蚁,侯爱彪没有打扰它们,互不相干,各忙各的,继续寻阶而上。
学校已经面目全非了,教室的窗玻璃很难找到一块完整的,操场上长了牛筋草、车前草,靠操场边上的蒿草有一人来高,教室的台阶下面的阳沟长了青苔。
除了教室墙上新写的标语,一切都是那么破败凋零。
如果没有欢快跑跳的小孩子,这里就像荒野废墟。
一帮帮学生在操场上嘻哈打笑,操场上没见老师,办公室那排房子的门有的开着,看来有老师来了。
侯爱彪找到同班同学,询问开学的事,那几个同学埋怨,还没玩够,讲些钓鱼、打鸟、玩烟盒、打杏核的事。
按以往惯例,开学伊始的事就是打扫教室的清洁卫生,铲除教室外以及操场上的杂草,上山采集打破碗花花扔到厕所的粪坑里,防止蛆蝇滋生。
侯爱彪看见尤丽霞、尤丽红、侯爱青和几个女同学在一起,轮流使用一把铁锹在铲操场边的杂草。
侯爱彪看见侯爱青拿铁锹铲着费力又不得劲,上去从侯爱青手上拿过铁锹,要帮他铲。
尤丽红一手抓锹把,一手把侯爱彪拨一边,说铁锹是他家的,拿过铁锹自己铲。
几个毕了业的男学生返校调皮捣乱,带头的名叫蓝某安,人给外号“烂烟杆”。
烂烟杆叫尤丽红把铁锹给他,要铲沙坑的沙子,他们要跳远。
尤丽红不给,烂烟杆就说她是黄毛丫头,走资派的小崽子,别嘚瑟,把铁锹从尤丽红手里抢过去。
尤丽红一脸哭相,愣在那。
侯爱青、尤丽霞、侯爱彪也不敢言语,他们几个亲眼看见过烂烟杆在批斗会上打老师,知道他的厉害。
烂烟杆铲了沙坑里一坨发黑的大便在铲子上,端到几个同学面前,叫他们别客气,都来吃一点试试,尝尝味道如何,那几个同学躲得远远的。
烂烟杆把那坨屎扔到墙脚,翻了几下沙坑里的沙子,叫其他几个同学换着翻沙子。
翻完沙子,烂烟杆用铲子在沙坑边上划了起步跳的线,把铲子往沙坑边上一撂,开始跳远比赛,招来好些学生看他们表演。
围观的人多了,那几个玩跳远的更来劲了。
尤丽霞捡起她的铲子,看看粘上屎没有,皱着眉头离铲子远远闻有没有臭味。
尤丽红拿过尤丽霞手里的铲子,到操场边的草上来回蹭,蹭完了,铲子递给侯爱青,叫她闻还有没有臭味。
侯爱青赶忙跑开,大家一阵笑。
烂烟杆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课,烂烟杆在下面毫不遮掩打哈欠。
打哈欠还拖声拖调喊出动静来。
老师苦口婆心说了一箩筐话,怎奈四季豆不进油盐,把老师的话都当了耳边风了。
“学生,学生,就他妈的畜生!”有委屈透了的老师在背地里骂。
烂烟杆太淘气,经常被教语文的范老师揪上台罚站。
范老师叫他立正,他偏要稍息,范老师就踢他岔开的那只脚。
范老师虽然在成人里算是小个子,和烂烟杆比起来个头也差不多,但比烂烟杆强壮,烂烟杆不是他的对手,每每撕扯起来,烂烟杆都占不到便宜,不是被推个仰八叉就是扯个扑爬。
几次下来烂烟杆的螺丝拐(脚踝)就被范老师踢得青紫。
烂烟杆回家向他爸告状,期望他爸给他撑腰,给他伸冤。
烂烟杆的老爸知事理,知道老师打学生,虽说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出于恨铁不成钢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打也是皮面,不会往死里打,也不会伤筋动骨。
烂烟杆没想到他爸说他挨踢活该。
学生对老师的一言一行都记得清清楚楚,老师每天面对众多学生,说几大堆话,给谁说的,说轻说重了也记不清楚。
老师也是年轻人,从学校出来就来到学校,难免血气方刚,性格难免有急躁,脾气不好,情绪也会失控。
也有体罚学生,给学生以语言暴力的。
但初衷还是希望学生听话,好好学习。
有的学生以为这是强者欺负弱者,猫玩弄老鼠。
学生自认为是弱者,必定和老鼠一样,感觉不爽,憋屈,可还得忍受。
小孩子到了年龄,就像夏天的面团发酵一样,一下子就长大了。
一两年下来,烂烟杆个子和横胚都长了,体能也超过范老师了,给范老师取外号“范矮子”。
想起以前挨范老师的“伙食”,现在老师都像夹着尾巴的狗,烂烟杆决定“报仇”。
烂烟杆纠集了几个以前挨过范老师“伙食”的学生,直接上门找范老师算账。
好汉不吃眼前亏,范老师立马下“矮桩”,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耳朵,买酒买肉办招待,末了还一人给一包烟才算免了皮肉之苦。
范老师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没想到临走烂烟杆撂下话,事还没完,随时还来找他摆龙门阵(聊天),明摆着,这是哪天嘴馋了还要范老师办招待。
……
学校现在搞的是连排编制,某连就是某年级,某排就是原来的某班的意思。
好多同学又晕菜了,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是几年级了,有的不知道排大还是连大,麻烦不好记,不像原来简单明了。
老师点名,定了排长、班长。
列队排队,按着门框上钉的连排找到教室,打扫卫生,收拾桌凳、门窗、墙面、黑板。打打闹闹,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闹哄哄一天就干这些事了。
侯爱彪以为这次可以好好读书了,钢笔水,笔记本都准备好。
准备好包书的画报,画报纸上面有花花绿绿彩色图片,还比单色的报纸结实、板正。
自己原来那支好钢笔被侯爱泽,或许是侯爱东给弄得不好用了,笔尖起叉,划纸,老师又不准用圆珠笔。
侯爱彪要借他妈的派克钢笔,他老妈觉得侯爱彪爱学习,字写得漂亮,看着舒服,不像自家那几个孩子,写字都东倒西歪,扶都扶不起来。
但觉得派克钢笔是贵重东西,一个小孩子用派克钢笔太招摇,万一又给上纲上线给笼到什么网子里说不清楚,把家里面存箱底子的那支上海产的英雄牌钢笔给了他。
按姥姥的话说:财宝别外露,露了有人夺。
侯爱彪把那英雄牌钢笔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就怕别人借他的笔用。
侯爱彪几次梦里把那英雄牌钢笔弄丢了,几次都把他给急醒了。
班上有个叫小燕子的女同学讲,有女小偷留着长辫子,到人跟前,辫子一甩,就把别在上衣口袋上的钢笔给挂走了。
这提醒了侯爱彪,很少把那英雄牌钢笔插在上衣口袋上显摆,看见长辫子的女人就提防。
开学上课前一天,烂烟杆把学校厕所门上男女两个大字用白灰涂抹了,男女两字调个对过。
这么多年,学生老师,一天要进几趟厕所,都走熟了,冷不防改过来引起的混乱可想而知。
学生以为这是学校改的,老师以为这是厂里行政科给换的。
不但学生进错了门,连老师上厕所也进错了门。
烂烟杆一伙觉得这非常好玩,笑话看了个够。
烂烟杆的老爸上班经过学校,顺便小解,轻车熟路地进了改了招牌的厕所,与里面出来的女老师差点碰个满怀。
烂烟杆的老爸急忙跑掉,当时就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怎么阴错阳差走到女厕所去了?
这女厕所里怎怎么有尿槽呢?
这么多年进来了无数次,这几天就男厕所变成女厕所了呢?甚至怀疑自己神经错乱。
下班的时候,仔细看了厕所墙上的字,是新改的。问家里自己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儿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把哥哥闲得无聊,恶作剧的事给她爸爸说了。
烂烟杆他爸听了这事,大笑不止,认为他家烟杆太有才了。
但事不能乱来,这是原则问题,就是到****实现了,男女也要分厕而便呀,就是一千年以后也是男人站着尿尿,女人蹲着尿呀。
男厕所没有小便槽那哪成呢!
叫烂烟杆把厕所门上写的男女改过来,烂烟杆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又把学校大厕所门上两男女字对调改了过来。
本来这几天人们都习惯了,烂烟杆又把男女厕所墙上的字还原,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这事之后,烂烟杆的两妹妹又挨了他的巴掌,烂烟杆的老妈没工作,当家属,也不敢责备他。烂烟杆的爸爸重男轻女,看着哥哥打妹妹从来不管。
他认为这世界是男人的天下,没有男人,小日本打来就没辙了,别指望老娘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说到男女平等些他就给你来这话。
有人说,他家生下这么调皮的孩子,是因为他两口子在灶台上干那事,怀了这个灶鸡子(调皮)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