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宣队”进驻学校,秩序好多了,毕竟人家是代表的工人阶级,是领导一切的阶级,都是好出身,与臭知识分子就不一样了。
人家不信邪,一般人也都不干惹,一负起责来,烂烟杆之类的也不敢多余来臊皮了。
有一次,学校大门口有一块形是大便的东西,像黄泥,也像一块剥了皮熟透的红薯。
许多男学生在那看,争论不休。
外号叫“张松包”的同学,是侯爱泽班上的淘气鬼,争论的最起劲,见刘工宣正好进大门口,认为他可以给一个公平的评判,笑脸对他说:
“这位老师,你来给看看,这是黄泥巴还是大便?”
刘工宣听了这话,瞪大眼睛,勃然大怒,抓住张松包要开揍。
张松包动作敏捷,来个今蝉蜕壳,脱掉自己的外衣,拔腿跑得没有了踪影。
刘工宣没追张松包,拿着张松包的衣服要递给围观的同学,要同学把衣服转交给张松包。
同学立马全跑了,都不敢接张松包的衣服。
这之后张松包在工宣队面前老老实实了,见着刘工宣就躲远远的。
侯爱泽有个同学姓旭,名字叫大宝,同学给取外号叫“旭大包”。
把他老爸烧焊的墨镜带到学校来,同学都轮着戴着玩,正好侯爱泽戴着的时候,被工宣队的碰见。
工宣队怒不可遏地指着侯爱泽说:
“你,你,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娃娃流里流气的!”
侯爱泽忙摘下墨镜,往兜里揣。工宣队那人一把抢过来扔地下,一脚踩了个稀烂。
把侯爱泽吓得够呛,边上的同学却笑。
都知道刘工宣当过兵,练过功,不会像那些老师只知道嘴巴子教训人,人家真敢动武。
调皮同学最怕的就是他。
厂里同学都羡慕谁的爸爸是司机,都想跟着坐车,搭车到县城、省城去玩。
有老爸当司机的同学,都觉得自己的爸爸了不起,同时觉得自己在同学的心目中也应该了不起。
旭大宝也觉得他爸爸了不起——全厂就他爸爸能接“大绳”。
这大绳就是从矿区运矿石索道用的钢丝绳,几十公里长的大绳是一根闭合的钢丝绳,这绳要许多截接成一条,好像只有他爸有这个技术。
以前别人接的大绳经常断,只有他爸爸接的不断。
据说他接大绳的技术不外传,干活到关键的时候,就要把徒弟和搭下手的人支开,自己独自把关键的活干完。
为这,旭大宝他爸爸提提了两级工资,升为大绳维护班长。
旭大宝还小的时候,以为这班长很大,很了不起,和小朋友吵架就说他爸爸是班长,好像这官大得不得了,会把别人吓唬住。
不过现在当官就意味着倒霉,有技术不会倒霉。
这接大绳的绝活,他爸爸必定要传给他。
旭大宝感觉他和他爸都很牛掰。
有一回,开会搞活动前排完队,刘工宣检阅,走到旭大宝的跟前停下,指着旭大宝的衣服说:
“你这衣服扣子怎么不扣完?下面扣了,上面不扣,吊儿郎当!”
旭大宝扭脖子说:“热!”
刘工宣说:“那你就把扣子全部解开!”
旭大宝说:“全部解开又冷!”
同学都笑。
“你给我出来!站一边去!”
刘工宣来气了,拽着旭大宝的胳膊就往外拉。
旭大宝不肯离开队列,依仗自己块头大,没把小个子刘工宣放眼里,与刘工宣拉扯起来。
边上的同学见状都躲开。
刘工宣一个过肩摔把旭大宝撂在地。
看见这精彩的一幕,一些同学居然拍手叫好。旭大宝坐在地上高声叫道:
“我家是贫农,我家是贫农,你凭什么!呜呜……”哭了起来。
刘工宣甩手走了,班主任要来扶旭大宝。
旭大宝立马站起来,拍衣服,拍了屁股上的土,耸耸肩,也没哭声了,跟先前一个样似的,还划拉手要闪开的同学到他边上排队。
侯爱泽知道他刚才是假哭,站到旭大宝边上,冲他嘿嘿笑。旭大宝白了他一眼说:
“笑你个球!有你倒霉的时候!”
不几天,同学里就流传侯爱泽偷看尤丽霞洗澡的谣言。
同学们都用怪怪的眼光看他,有女同学还背地指指点点。
到尤丽霞家去找尤大,尤丽红不让他进屋,还叫他滚。
回家问侯爱青尤丽红为什么不理他,侯爱青说:
“你还好意思?你偷看丽霞姐洗澡,都知道了!我看看你眼睛上长没长眼疖子,人家说偷看女的‘那个地方’就要长眼疖子!”
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也怀疑自己的清白,侯爱泽气得不得了,吼道:
“去你个丫头片子,我给你两嘴巴子!你不帮你哥说话,帮人家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忘了?你病了还是我背你到医院,又背你回来!没良心!”
侯爱泽懵了,怎么也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偷看尤丽霞洗澡了。
只看过尤丽霞的脚丫子,那是她叫看的,也算不上是偷看呀?
这个世界有点乱,侯爱泽搞不懂,郁闷苦恼。
他找到尤大,说只看过尤丽霞的脚,没看尤丽霞洗澡。
尤大不理他,说有事,匆匆走开,之后尤大见着侯爱泽就绕道。
找到涂晓丰、大黑、铁成刚几个要好的同学解释,都含讥带讽地指着他:
“吔吔,你你,咳咳。阶级斗争很复杂,天不怕,地不怕,你娃敢看女同志的kua。哈哈哈!”
没人愿意听侯爱泽的解释,只好找他姥姥,说他真的没偷看过尤丽霞洗澡,指天起誓,可以向xxx保证。
他姥姥不屑道:“骚x有啥看的,你看了又咋滴,她身上也没少二两肉,你身上也没多二两肉!”
“可我真的没看!”侯爱泽大声吼道。
“你跟我火啥火?你爱看不看!”姥姥也不高兴了。
侯爱泽感觉天大的冤枉落在他身上了,这个气呀,窝被窝里不出门,在家待着,不想见人,不想去学校了。
除了睡觉,一天没啥事,吃饱了就等拉屎。
不过,去不去学校也无所谓,也没有正儿八经上过什么课,而且去不去也没人过问。
侯爱彪也相信他二哥没偷看过尤丽霞洗澡,给侯爱泽分析他看尤丽霞洗澡谣言的起因。
侯爱泽给侯爱彪讲他只看过尤丽霞的脚没看尤丽霞洗澡,不过当时有几个小丫头,看见他正给尤丽霞挑脚上的水泡。
侯爱彪分析,这谣言一定就是那传出来的,先前说的是“看尤丽霞的脚”,别人听成“看尤丽霞洗澡”去了。
或许是有人故意这样传的,毕竟坛口好封,人嘴难堵,照姥姥的说法是犯小人。
这时年,谣言比杂草生得快。
谣言就是风言风语,风多快啊,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
侯爱彪那意思就是侯爱泽受这不白之冤,是活该倒霉。
这世界上没人能理解他,只有酣睡,睡着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侯爱泽在床上睡久了身上发痒痒,挠,挠得背上见血道道。
姥姥叫侯爱泽脱衣服,衣服里边的缝里一串串虱子,吃得饱满,像鼓胀的芝麻,姥姥一个个给掐,掐得啪啪有响,血爆在指甲盖上,一闻,有股血腥味。
看这好玩,侯爱泽自己掐,捏得好像噼啪有声,还有奇妙的手感。
侯爱泽回来叫侯爱东脱衣服,要给他掐虱子。侯家老妈知道孩子长虱子的事,叫小崽子们把内衣都脱了加六六粉煮——消灭虱子。
侯家老妈说抗美援朝时期美帝国主义在东北投下细菌弹,里面就装了虱子,人染上霍乱就得死,死了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拖去烧。
这话把侯爱泽、侯爱东、侯爱彪吓坏了,赶忙脱衣服烧柴火锅加六六粉煮衣服。
侯爱青说她爱干净,身上不会长虱子,侯家老妈也叫她脱,她不脱。侯爱青爱面子,怕人知道她生虱子。
侯家姥姥忽悠她,说长虱子不是什么丑事,活人才长虱子,死人才不会长虱子,再说以前古代皇帝都要长虱子,不过皇帝身上长的虱子叫“龙虱”。
姥姥忽悠了一阵子,侯爱青还是不肯脱衣治虱子。
侯家老妈这一阵子心情不好,这个运动那个运动没完没了,没有消停时候,小孩子还敢和她顶嘴闹!
她可没有侯爱青她爸爸那么宠惯她,一个嘴巴子扇得侯爱青捂着脸哭,侯爱泽在边上看着偷笑。
侯爱泽想起当地人有句骂馋嘴人的话:想吃肉就变猪虱子,变成猪虱子天天吃猪肉!
如果变成人身上的虱子,那不就天天吃人肉了,吃得更高级了。
变猪虱子还没人那么多烦恼,唉,变成人活着哪来这么多烦心事呢!
侯爱泽感觉日子过得好快,浑浑噩噩就混到冬天了,不想上学,想上班挣钱。
在厂里上班?不可能。厂里有那么多待业子弟,到厂里上班肯定是八字没两撇的事。
到二机厂、三机厂当工人更是瞎子奏乐——看不到谱。
下了几天雪,没地方去,天冷手脚冷,侯爱泽吃完早饭,无所事事,又回被窝里捂着,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有了意外发现:天花板是棕色油漆三合板,墙面是白灰墙。
可能是刷白灰的刷子刷墙的时候没控制好,沾到天花板近墙的部分,这样就形成了一些图案——有一只接一只的羊,有的像海岸边嶙峋的岩石,有的像张牙舞爪的小鬼,有的像一排排远飞的大雁,有个像猫头,或是说像老虎的脑袋,有个像老鼠,还有说不出像什么的稀奇古怪的形象。
看着看着就犯困,侯爱泽感觉自己的眼皮像两张沉重的大幕布,极力想把它拉上去,无奈那幕布太重,耷拉下来,模模糊糊开始做梦。
人在梦里,相对做梦人来说,现实就是虚幻的,梦才是真实的。
人醒着,人在现实里,那么梦就是虚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