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做梦都想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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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家孩子都多,很少独生子。

  家里两个孩子的也很少,四个五个孩子的是很正常的。

  孩子多嘴多,人虽然嘴小,经年累月可吃掉大象。

  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比大人还能吃,小孩子的粮食定量却比成年人少。

  粮食不够吃就得想办法,买来喂鸡的细糠过过筛子,和到面里烙饼吃。

  要不就以少换多——拿细粮换粗粮。

  侯家老妈振振有词说:粗粮杂粮营养全,经吃又经饿,即保身体又省钱。

  可十天半月不见荤腥,人就有些受不了,身体和心里都发虚,伙食太差,人也爱发脾气。

  侯家人学那些,孩子多,家里又是单职工的家庭——开荒种自留地。

  可巡视了周边山坡、房角、小沟边边,能种庄稼蔬菜的都被人占完了,没有像样可以开垦的荒地。

  只有自家房前屋后,有那么几张个双人床大的地方可以种点蔬菜。

  侯家人在门前院子里种了两株佛手瓜,本地人叫“福儿瓜”。

  这福儿瓜是绿色的,长成之后瓜的绿色要变得淡些。长成了有大人的拳头大,形状也像捏着的拳头一样。

  姥姥说这瓜像佛手,说这瓜叫佛手瓜,北方没有这种瓜。

  侯爱彪爱学习,他也没搞懂这福尔瓜怎么写的,出自每个人的口发音都不一样,有“土尔瓜”,也有听起来像是“兔儿瓜”。

  这瓜贱,肯长,爬满了葡萄架。葡萄有人偷,这瓜没稀罕,送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这瓜一家人吃不赢,顿顿都吃,没油水,吃得侯家孩子叫苦不迭,吃得脸和那瓜皮一样发绿。

  第二年,侯家老妈感觉这瓜产量高,还不用伺候,还种这瓜。

  当福尔瓜长到开花结瓜的时候,侯爱泽就用小铲子从下面铲瓜秧的根部,弄得瓜秧倒死不活。

  侯家老妈叨念:今年这瓜怎么不肯长了呢?

  是不是又有什么倒霉事又要来了呢

  侯爱泽听了窃笑。

  侯爱青就告诉老妈,这是侯爱泽搞了鬼名堂把瓜从土里撮断了根。

  侯家老妈也没发火,她也吃厌了。

  侯家老妈学那些没工作的家属种了豇豆。

  这东西也贱,也肯长,秋天来了吃得再快也没有豇豆长得快。好在豇豆没有福尔瓜那么刮油,没那么痨肠刮肚。

  侯爱彪喜欢豇豆是因为听了一句歇后语:癞蛤蟆吃豇豆——筋筋吊吊的。但他始终没见癞蛤蟆来地里吃豇豆,倒是豇豆上特别爱长虫子。

  侯爱青最讨厌家里种的茴香。

  茴香肯长,叶子像一根根长长绿色的细针,那上面也爱长虫子,那虫子个大,有成人小指头那么大。

  茴香虫软嘞吧唧,斑斑点点,色彩异常妖艳,看着肉唧唧的,在茴香上爬动,一个一个像大洋剌子一样膈应人。

  侯爱泽抓了茴香虫吓唬侯爱青,要放她头上,吓得她哇哇乱叫。

  更令侯爱青讨厌的是,家里爱包茴香馅的饺子,想着茴香虫那让人肉皮发麻的样儿不说,那茴香还香得闷人。

  茴香里加炒鸡蛋做馅包饺子,没有油水压那闷人的香味,吃着叫人发呕。

  侯爱青对养小动物感兴趣,养过兔子、鸭子、鸡。侯爱彪对养小动物也很有兴趣,不解的是,公鸡养大了就要打鸣,可公鸭子长大了,反而不会叫了,就是叫两下也沙哑难听,怨不得人们爱用“公鸭嗓子”来形容人呢。

  还有为什么鸡和鸭子不合群,鸭的嘴是扁的,鸡嘴是尖的,鸡要长冠子,而鸭子为什么不长冠子呢?

  侯爱青和侯爱彪都觉得这里面学问大了去啦,太有意思了。

  养一只兔子费时费力养大了,还不够一家人吃一顿的。

  上次养兔子侯爱青功不可没,但把尤大的腿打伤,赔了人家一只大公鸡,侯爱青还给人家做了小半年的“长工”,算下来也得不偿失。

  侯爱东想吃猪肉,看了张松包家里养的两头大肥猪很是羡慕。

  开春前买来小猪崽子,开始养,到年底就长成大猪,年前宰了,过年一家人猪肉尽管吃个够。大部分余下的做成腊肉,基本上够一家人吃一年的。

  张松包家里年年都挂着一串串腊肉,看着叫人眼馋,嘴也馋。

  侯爱东参观了张松包家里挂的腊肉,听了张松包关于养猪的经验介绍,回家向他妈建议养猪,以为他妈能够接受他的建议。

  没想到被他妈一顿熊:“就你们几个懒鬼,还养猪,吃啥?吃你大腿呀?再说哪有地方?拴床头,你抱着猪睡觉啊?”

  这些话说得一家人都笑。

  侯爱东不服气:“人家张松娃家都养了两头呢!”

  “人家三个妹妹多勤快!人家妈是农村人,能干,人家房山头就搭猪圈,你往哪地方搭?猪圈搭你床头啊?再说一头猪杀了还得交一半给公家!”侯家老妈说。

  “那还有一半呢留给自己家呢!”侯爱东还犟。

  侯家老妈来气了,嚷嚷道:“你别跟我嘴犟,真把猪弄家来,你们新鲜劲过了,还不得我伺候。伺候你爸这大老爷们,伺候你们几个小崽子就够费劲了,还要我伺候猪?好好读书上学!”

  侯爱东不言语了,他想好好上学,可学校不好好开学呀。

  第二天,侯爱东找到揉得像擦屁股纸一样的课本、作业本,理好了。放书包里,别上像章,揣了红宝书跟着弟弟妹妹上学去了。

  姥姥见状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鸡脚神”戴眼镜,咱侯爱东还像个读书人呢。行,好好做xxx好孩子。”

  课堂上侯爱东就像板凳上钉了钉子一样坐不住,画王八,乘老师背着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给前面女同学挂辫子上。后面同学笑,女同学也笑,那长辫子女同学下课就满教室追着侯爱东打,男同学起哄,闹得乱哄哄。第二节课,那长辫子女同学告了老师,老师叫侯爱东滚出教室。

  侯爱东刚出教室,张松包他爸爸拽着张松包进教室,要他上课,张松包不进教室,说他要喂猪,手里还拿着给猪舀食的大瓜瓢。

  张松包的老爸夺了瓜瓢,放门口地上,把他拽到一个空位子上,拿铁链子把他的一条腿连着桌子腿锁上。

  这下可炸了堂——男同学都笑得翻天覆地,女同学笑得掉眼泪。张松包无可奈何,苦着脸,欲哭无泪。

  老师把张松包老爸叫到教室外,问其缘由。

  张松包老爸说他家三代雇农,都是文盲,家里就这么个男孩,托*和xxx的福,指望他好好读书,多识几个字,免得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怎么怎么的。

  张松包和侯爱泽都属于调皮,学习成绩不好的一类,可张松包的学习比侯爱泽还糟糕。

  张松包做算数,计算题答案居然算出有0.5人!

  老师问那一半人到哪去了,这一半人自己是怎么来的?你是卖猪肉的,一扇一扇的?

  由于这些原因,加之他爸爸想要他多读两年书,张松包降了一级,和侯爱东一个班了。

  去年侯爱东下了一阵工夫,和张松包关系搞得特别好,张松包偷了家里的腊肉招待他,侯爱东还叫上了好几个平时相好的同学。

  天黑到学校教室房头挖出,原来教室冬天取暖没有烧完的焦炭,没敢劈学校的桌子板凳,几个人从家里拿来引火柴,生了学校给每个教室冬天配的大铁皮炉子。

  张松包够朋友,拿了两大块腊肉来,还把自家里的大铝锅、菜刀也都拿来了。擦干净课桌当菜板,就在上面剁腊肉。

  待那大铁炉子烧得通红,锅里炖肉的水翻腾,肉香四溢,本以为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没想到被“家革委”的人给抓着,连肉带锅给端走。

  肉没吃着,所有人挨了一顿训。

  第二天张松包叫他妹妹到家革委的办公室把锅、菜刀给偷拿回来。

  此事侥幸没被他张松包他爸知道,免了他爸爸把他的屁股当球踢。锅和菜刀拿回来了,被缴的,煮熟的老腊肉却不见踪影。

  侯爱泽想起以前家里面墙上有一幅年画,那上面就有个四条腿站着比小孩子还高,大象一样的大肥猪。

  那样一头大肥猪,一家人敞开肚子可劲吃也不知道要吃多少年呢!姥姥说,买画最划算,挂墙上可以看一年,再好吃的东西,香香嘴,臭臭腚,一会就没了。

  侯爱泽不同意这种看法,人家说****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中国人的想法;外国人认为土豆烧牛肉才是****,这个想法是对的,****必定天天有肉吃。

  人家外国人喜欢吃牛肉,中国人爱吃猪肉,没肉吃能算****吗?

  买肉排队要赶早,越早越好,最好是头天就去排个通宵,第二天能买到肉的可能就大。

  家里孩子多,就轮着去排队,这本地人把排队叫“排轮子”。

  晚上临睡前叫姥姥定好闹钟上满弦,早早睡,早晨4点闹钟一响,姥姥就叫醒侯爱泽。

  侯爱泽立马起床穿衣,脸不洗,饭不吃,先去排队。

  7点钟侯爱东、侯爱彪来接替侯爱泽。侯爱泽回家吃完饭拿了肉票和钱,又要急急忙忙去供销社,期望能买上一个人半斤定量的肉。

  有时情况比较混乱,排好好的队,被人有意一阵子乱拥乱挤,搞得没有了秩序。

  ……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那样从容不迫……

  买猪肉也是不要脸加勇敢,冲锋在前,把别人拉到后面的暴力行动。

  时间长了,侯爱泽有了经验,队还是要排的,大家都按规矩来,咱也按规矩来,这样排在前面的基本上都能买到肉。

  如果有人乱来,乱了排位,拥起了堆堆,就要从侧面,贴着墙往里面挤,不能从正面人堆后往里面挤,有同学或侯爱东和侯爱彪相互配合效果更好。

  排队买肉好比是一场战斗,女人必须靠边站。

  有一次侯爱泽看见三机厂那个,帮他买过冰棍的大辫子美妞被挤在中间,快压成了饼,为了利索,辫衔在嘴里,卯足了劲还想往里面挤,那人墙就像不可动摇的铜墙铁壁,没人同情,没人帮忙,无可奈何气得一脸哭相。

  侯爱泽想到她帮买冰糕的份上想帮他一把,但自顾不暇,无力相助。

  五花大肉,有肥有瘦,包饺子,炒回锅肉都好。但往往事与愿违,买回来的骨头多了,皮多了就要被老妈埋怨。

  割肉的刀是握在人家手里面,在哪下刀,一刀下去,你嫌骨头多,你不要有人要。一埋怨侯爱泽就来气,叫谁爱吃啥肉谁自个去买,不愿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侯爱泽被埋怨不高兴,但下一次一说吃肉买肉又来了兴致。

  侯家姥姥说,不挨骂长不大,你妈说你几句又咋滴了?就你胃口大,吃肉饺子一个人要吃二十多个还不带打嗝的。

  姥姥经常叨念:好坐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好像饺子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东西。

  可人家上江人却不是那么喜欢饺子,侯爱泽也是这个想法,劳神费事地剁陷,和面,擀皮,一个一个地包好煮了,煮还要控制好火候,煮过劲了就成了一锅片汤。

  包饺子的时间长,吃饺子几分钟就下肚了叫,从时间上来算也得不偿失。回锅肉多打劳(解馋)啊!做回锅肉还比包饺子省事多了。侯爱泽不明白东北人为什么喜欢饺子,不喜欢回锅肉。

  姥姥说回锅肉是上江人的吃法,尽是肉,这种吃法一般人都吃不起,东北人没这种吃法,包饺子荤素搭配吃,借点肉味就不错了。在过去,地主家的孩子也不能像你这样经常有饺子吃呢!

  一要听诊器,二要方向盘,这是说医生和汽车驾驶员是最得实惠的职业。但是还有医生和驾驶员都惧怕和敬畏的职业,这就是“刀儿匠”。

  刀儿匠是上江话,就是杀猪卖肉的。

  刀儿匠下刀的时候,是买主精神最紧张的时候,刀刀都像割在买主的心上。

  买主祈祷着——少割骨头多割肉,少割皮多割肉,少割瘦肉多割肥肉,全是肉,别搭骨头,要搭就搭皮别搭骨头!

  称肉的时候要看好了,秤杆子只能翘不能往下垂,以免刀儿匠耍秤自己吃亏。

  猪皮费些柴火还可以煮软了吃吃,再多费些柴火可以熬成皮冻。

  把软乎的猪肉皮,拿出锅,晾凉了,拔掉皮上的毛,尽量去掉残留在皮上的猪油,切成丝又放水狠熬。

  待汤熬粘稠,拿小盆装了,放冷了就像凉粉,切成粗条,浇上酱油,拌蒜泥,咬着皮软有嚼劲,咽着还滑溜。

  别看不起狗,有些时候狗比人有能耐。啃骨头这方面人就不如狗,狗可以把骨头嚼碎了咽下肚,人没这牙口,也消化不了碎骨头。

  骨头还得花肉的价钱买不说,还要同样多的肉票,这最不划算。

  如果买主对这搭配不满意,刀儿匠就放出他那句说了千万遍的话:

  妈哟,想吃肉就变成猪虱子,天天吃肉,想吃哪的肉就爬到那去吃!没见过只长肉不长骨头的猪。骨头都要搭点!都只要肉不要骨头,骨头我卖给谁?天底下没有找个婆娘还给你搭个小姨妹的好事!

  买主心里叨念着,祈望那刀儿匠按自己的心愿行事,但结果大多令人失望。转而诅咒那刀儿匠,但又遗憾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当刀儿匠的儿子、女婿或老爹。

  有个刀儿匠是个左撇子,侯爱泽看那举刀砍骨头的动作总感觉别扭得很,刀举得高高地砍下去,那落刀的距离离他的手指很近,以为要砍到他的手上,但是次次砍得那么准,就是砍不到他自己的手指。

  侯爱泽感觉有点神奇和失望。那些刀儿匠砍骨头,割肉的动作都很利索,咔嚓的剁肉声音很悦耳,看着过瘾,像看玩杂耍。

  人人见到刀儿匠都点头哈腰,比见着领导,见到亲爹都恭敬。当面装着脸都要笑烂,尾巴都要摇断了的样子。

  买了肉,转过身,仔细打看肉上带的大骨头,嘴里就叽咕:“你个瘪犊子,生孩子没屁*的东西,给这么大个骨头!”

  二机厂和三机厂的人也叽咕:“册那娘则滥温比,格豆噶西多!”

  上江人骂得直截了当也简单:“x你个苏一刀的先人,这么大骨头,给你婆娘塞屁*差不多!”

  侯家和铜分厂好多人家都学本地人,灶台边上的烟道上也嵌了鼎锅。烟火过烟道时舔锅底,鼎锅里时常有热水。

  鼎锅水总是有股铁锈味,洗脸洗脚可以,没法喝。侯爱泽还把河沟里捞来的小鱼放鼎锅里,小鱼在热水里一窜,瞬间就没命了,翻起了小白肚子。

  遇到打牙祭,炖猪蹄,做粉蒸肉,粉蒸肥肠这些好吃的,家里的小孩子烧火就来劲了。

  勤添柴,勤勾灰,灶火烧得旺旺的,还添加平日舍不得用的乌黑铮亮的有烟煤。

  家里做好吃的侯爱东掌灶火最来劲,生好火,加好烟煤,有烟囱,不用风箱,关了铁皮炉门,空气就从下面炉条吸上去,火一会就燃得很旺。

  火燃得越旺,烟囱的吸力越大,可以听见呼呼的动静,靠近了脸上明显感觉到炉膛的热度,炉门被吸得发颤,摸着烫手。

  铁锅是生铁铸造的。

  铸铁不像熟铁,缺乏韧性,迅速冷却极易开裂,这和普通玻璃有点类似。

  烟煤的火力硬,把水烧干了,锅底烧红了,突然地往热锅里加冷水,想尽快把锅冷下来,去适得其反,非常容易把锅“惊”裂了。

  锅烧漏就得到老街上去补锅。逢场赶集,可以看到有人背篼上放着一口大铁锅,背到街上去补。

  如果是农村人,背篼上的铁锅下面还装着要变卖的蔬菜鸡蛋,或者是要劁的小猪、小鸡崽子。厂矿里的人,那背筐下面去时候是空的,回来时候那补好的锅下面的背篼里装着自由市场上从农民那买的东西。

  补过的锅就不好用,补过的地方就有小铁疙瘩挡锅铲,洗锅的时候感觉也不光溜,这和人身上好端端的皮肤上长个疙瘩一样别扭。小孩围观补锅匠补锅,就像看变戏法一样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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