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侯爱青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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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春季征兵,尤大参军入伍了。

  尤大到部队不久,穿了有领章帽徽的军装,借老兵的冲锋枪照了像,把相片夹在信瓤里,信给侯爱青寄到学校。

  信被学校的学生拆开,把尤大的照片和尤大写给侯爱青的信到处传看。

  有同学告诉侯爱青她才知道,费了好大劲才把信和尤大给他寄的照片追回来。这是侯爱青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到别人写给她的信。

  信里面大多是些革命口号,没有男女间的卿卿我我。

  尤大给她的来信被人拆看,侯爱青并不生气,还有些得意,有面子。

  看着已经长成大人的尤大手握冲锋枪,挺胸昂首,英姿威武,为他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立马给尤大写了回信。

  先写“尤大哥”三个字,又觉得这样叫他不妥,擦掉,提行重写——

  建伟哥见字如面: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北边修正主义虎视眈眈,海峡那边妄图******,南边******。

  我们革命人民要时刻提高警惕,有你们最亲的亲人解放军,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以逸待劳,吃喝玩乐,安心理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课堂就是战场,我们要拿起笔做刀枪,誓死保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做批林批孔的小闯将,和帝修反斗争到底,彻底埋葬帝修反,把胜利的红旗插遍五湖四海,让*****伟大红旗永远飘扬在珠穆朗玛峰上。

  再次致以革命敬礼。

  ***的好学生

  侯爱青

  信的背面写了几行字:为防像上次来信被学校的几个砍脑壳的鬼娃娃小别肚子(瘪犊子)给拆开四处传看,以后来信直接寄到你家里,写上转我收即可。

  侯爱青写信有些字不会写,把虎视眈眈的眈写虎视丹丹,以逸待劳的逸,写成易,拿给侯爱彪看,侯爱彪给改过来。

  侯爱彪叫侯爱青写信要先打好草稿,修改好了再正式抄下来,以免涂得满是黑疤瘌。

  侯爱青不喜别人指教,纠正她的不是,说他四哥侯爱彪这名字取得不好,现在如何如何,还叫这名字有点不合形势了。

  听了侯爱青的话,侯爱彪来气了叫,要侯爱青以后自己写,有什么写不起的字自己查字典,少来问他,讨厌!

  很快侯爱青就收到尤大的回信。

  来信里摘了侯爱青的话“有你们最亲的亲人……”,尤大就问侯爱青:“咱俩亲不亲?咱俩有多亲?”

  在“那方面”尤大是彻底开窍了,侯爱青还没全开窍,这些事似懂非懂。但这“亲”字侯爱青感觉有点“怪”,有点耍流氓的意思。侯爱青听人说风凉话:部队上蚊子都是公的,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如何如何。

  这回尤大来的信不给不让看,自己背着看,看完把信藏起来,想起又拿出看看,好像那字里行间还有自己没发现的秘密。

  没事就想着给尤大回信如何遣词造句,侯爱青叫她爸给她买了《新华词典》,写不起的字自己查,免得求人。

  尤大来信要侯爱青的照片。

  侯爱青翻出自己的照片,大多是小时候的,没有一张满意的。邀合范丽萍、小淑红几个同学,到老街的照相馆,照了集体照,又各自照了单人照。

  侯爱青偷偷给尤大写信,寄去自己的照片,这一切好像是在搞见不得人的地下活动一样,可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这天,见侯爱青莫名高兴,侯爱泽想必是又接到尤大的来信,有意气侯爱青。叫侯爱青猜谜语:当兵三年,不会稍息立正,打一个地名。侯爱青猜不出来,侯爱泽说是哈尔滨。

  侯爱泽说:“你个傻丫头,你给他寄照片,就证明你俩搞对象了!你才上初中,你着急嫁人也太早了点吧!”

  侯爱青不乐意听,抄起扫把就要打侯爱泽,侯爱泽起躲开一段距离。侯爱青把扫帚给侯爱泽扔过去,侯爱泽跑出屋躲了。

  现在时兴的是,只要年轻男女交换彼此的照片,就认定两人是在搞对象。

  侯爱彪、侯爱东知道侯爱青到老街照相馆照像的事,叫侯爱青不要寄照片给尤大,免得外人说三道四。

  侯爱青捂耳朵叫:“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侯爱泽突然觉得弟弟妹妹谈话的内容索然无味,对姥姥那些久远的故事不感兴趣了。

  以前听一个同学说他哥哥都十八岁了如何如何,当时侯爱泽感觉十八太大了,好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如今自己离十八岁也不远了。

  吃饭个子不长了,胡须来赖着不走了。

  老师居然说高中生是成年了,背书包上学的时候,有家属在背后有意让他们听见:这么大一桶还上学,老学生,胡子学生,旧社会都当爸了!

  侯爱泽顿悟——自己是成年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连侯爱青也醒事了,知道尤大对她有那个意思了。

  小时候盼望自己快点长大,而今长大却莫名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以前感觉有意思的事,蓦然就不感兴趣了。

  以前感觉没意思的事,蓦然感觉非常有意思了。

  高中班的女同学是那么迷人,侯爱泽这以前对一块长大的女同学没有这样的感受,如今觉得原来看着不咋样的女同学也有许多媚人之处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杜妮娅、魏妮娜和古莲花正从学校的山坡路下来。

  侯爱泽和她们三个打了个照面,笑了笑,她们三个没理侯爱泽。

  远远地目送她们的往玉水河大桥方向去的背影,侯爱泽觉得魏妮娜长得的确像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里的米拉,那头上也扎了一个那样的蝴蝶结,太可人可爱了。

  杜妮娅越看越像《卖花姑娘》里的花妮,而且比那花妮还要洋气,那冷俊高雅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好像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侯爱泽突然想起当初杜妮娅买猪肉被挤得哭兮兮的狼狈样,以及把安全套当气球玩的事,与现在端庄高雅的样子大相径庭,又觉可怜好笑。

  侯爱泽发现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很多同学字都写得不赖,顾大海和陶建国的字写得尤其好。

  开班会,黑板上彩色粉笔美术字都是他俩写。

  俩人明争暗斗,为此还背后彼此诋毁,贬低别人,抬高自己。

  三机厂来的教语文的尹老师,毛笔字写得那个叫好,这学校里数一数二,没几个人能及,尹老师人长得黑,给取外号“尹大黑子”。

  看来人的长相和写的字好赖,没多大关系。

  侯爱泽写字,笔手不听他使唤,写出来的字一个个歪瓜裂枣,饥寒交迫,东倒西歪。

  尹老师说侯爱泽写字就像鬼画桃符,叫他没事多练练字。

  尹老师讲,写一手好字可以增强自己的自信,别人也会对你高看一眼。他还讲,他小时候字写得不好,他不信邪,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硬是用蝇头小楷把《红楼梦》从头到尾抄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之后,尹老师就写得一手好字。侯爱泽翻过《红楼梦》,几大本,比全部教课书合起来都厚。

  侯爱泽感觉尹老师了不起,即使用钢笔抄一道自己都做不到,别说用毛笔抄了。

  侯爱泽窃视了杜妮娅和魏妮娜作业本上写的字,和她俩漂亮的长相差甚远,但比自己写的好许多。

  侯爱泽突然觉得,一个大男人写字居然不如女人写得好,这是讽刺,这是耻辱,于是下定决心要把字练好。

  一段时间后,侯爱泽发觉,静下心来一个人练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每次下定决心,架了很大个势,开始,没写到半张纸的字,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止不住朝同学家去,约几个打“半场”。

  下了雨,球场有积水没法打球,就找人闲聊乱侃。

  尹老师经常跟他们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

  侯爱泽和几个同学想的是:来日方长,好事不在忙上。

  而今是高中生了,侯爱泽感觉有点牛掰。

  如果离上课时间尚早,三五几个同学背着书包到老街上去逛一转,遇到原来乡中学喜欢打篮球的那几个费头子(调皮鬼),欣欣然打个招呼。

  那几个费头子出于嫉妒,每次都要调侃侯爱泽几个:城墙上屙尿——高中。

  侯爱泽以前喜欢姥姥给他做的布鞋,自从上了高中,侯爱泽发现那些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同学没有穿这种“千层底”布鞋的。

  学校搞活动,星期天在街上碰见二机厂和三机厂的同学,看见他们还有穿皮鞋的!

  穿“回力”球鞋的很多,穿白网鞋、蓝网鞋的也多,千层底的布鞋就显得很土。

  顾大海跟侯爱泽说,东北人爱戴帽子,不论是天冷还是天热都戴帽子,一戴帽子人就显得土气。

  他还说,他们上海江浙那边的人和东北人不一样,脑袋和头发如果没有问题,不是秃子癞子的人都不戴帽子。

  一戴帽子把什么发型都给盖住了。

  上高中之前,在二机厂干临时工,管工地的上海人就说大野人漂漂亮亮,可戴帽子显得老土,可惜了一表人才。

  说得几个人笑,抓了大野的帽子当球抛,大野跟着撵自己的帽子,大家就说是“逗瓜”,就是逗弄瓜娃子的意思。

  那时还没感觉戴帽子土气,现在同学这样一说,可真感觉戴帽子土了。

  陶建国跟侯爱泽熟了以后,跟他说这老土的千层底布鞋,是老古董了,地道不脱壳的农民才穿这鞋,年轻人现在谁还穿这布鞋!

  想必那些三机厂和二机厂的漂亮女同学也是这样的看法。

  侯爱泽的思想立马就产生了变化——不想再穿这掉价的千层底布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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