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回到家,一家人都高兴得很。陶玉从背篼里把两只老母鸡拿出来,用绳子一头拴鸡腿,一头拴桌腿。
两个妹妹蹲在地上凑近看鸡,鸡也斜着脑袋,用警惕的眼睛打量她俩,小妹要像摸猫一样从头上往下捋那鸡的毛。
那鸡不解好意,不领情,还吓得不行,对着小妹的手啄,小妹赶快收手,没啄着,大家看着都笑了。
陶玉妈妈把背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摆放在桌上,见陶玉的头巾、肩上、后背都被雪浸湿了,叫她到火炉边上烤烤。
这次带回来的有生产队分的牛肉。
牛肉是野牛肉,是生产队组织人进山半个月打了大大小小五头野牛。
陶玉也分到十多斤,没舍得吃,用盐淹了晾干,这次回家全部带回来,叫家里人品尝一下野牛肉的味道,大家一起吃,比一个人吃着有意思。
家里人像看什么稀罕东西一样,都拿那硬得像石头块的牛肉看。
陶建国拿干牛肉鼻子跟前闻闻,指甲掐掐,把那牛肉块敲敲桌子,好像要试一试那硬邦邦的干牛肉的硬度。
陶建国妈妈说陶建国别把桌子敲坏了,叫他找铁丝做钩,把干牛肉都挂起来晾了。
陶玉看着家里人开心,自己也高兴。
陶玉的爸爸回来看见陶玉拿回来这么多好吃的过年货,也高兴的很,觉得自家的孩子长大了,懂事顾家了。
“红萝卜咪咪甜看着看着要过年……”两个妹妹学会了当地的童谣,还闹着今天晚上就要吃腊牛肉。
陶玉说这野牛肉老,一时半会煮不好,要吃等明天炉火有空了再慢慢煮。
两个妹妹闹着要跟陶玉带一块到乡下去玩。
陶玉母亲唠叨道:
“这下好了,你大姐拿回了做汤团心子的菽麻,今晚就把糯米泡上,明天就去借石磨,咱家今年也做汤团吃。明天陶玉把号票清理一下,一个人有二两花生,红糖不知道有多少,号票用哪张也不知道,明天都拿上,听说今年还有伊拉克的椰枣和古巴白糖,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好买回来咱们做汤团心子。这本地人叫汤圆,铜分厂的东北人和咱们厂里的天津人叫元宵。”
陶玉母亲感觉陶玉离开家下乡之后,家里的事自己有些施展不开。每天下班回到家,繁杂的家务事每时每刻都有得要干,一大家子生活上的这事那事,一天到晚都没完没了,永无止境一样。
现在充分体会到了陶玉对这个家的重要性,看着回家没歇息就开始干家务事的陶玉,陶玉母亲说:
“过年你不回来,按这当地人的说法我是:砂锅里炒胡豆,有点‘哈’不转了!你回来,这过年的事全由你操持了。”
陶玉做饭炒菜,利索麻利,好像不一点都不费劲也不麻烦,不一会就弄好饭菜。
陶玉母亲对陶玉妹妹弟弟感叹道:
“你姐不在家,这家里好像少了好多人一样;这一回来,觉得家里多了好些人似的,比你姐不在的时候热闹多了。”
陶玉的两个妹妹嘴馋,想着好长时间没吃香甜可口的汤团,问陶玉什么时候可以吃上汤团。
陶玉说今晚就泡糯米,明天上午借到石磨,磨糯米,菽苏麻碾碎做汤圆心子,后天就可以吃上汤圆。
陶玉的小妹纠正陶玉说:“不是汤圆,是汤团!”
这话一出,陶玉父母和陶建国都笑。
“我翻过词典,正宗的叫法应该叫元宵。”陶建国带着有些卖弄的口吻说,“阴历十五过大年,也叫元宵节,如果叫汤团节或者叫汤圆节就滑稽了。”
“还是咱们建国知道的多,书读得最多。高中生就算是知识分子了吧?”陶玉夸奖说。
陶建国有些洋洋自得。
“书读得多有啥用,还得乡下去,修理地球!”陶玉妈妈说。
吃完晚饭,收拾完家务事,陶玉到司徒卫东那去,叫司徒卫东拿剩饭喂喂那只送给他的公鸡:“过年还有几天,别把鸡给饿瘦了。要不就把鸡杀了,抹上盐,挂起晾着,天冷,不会坏的。”
“别,别,你饶我吧!我的妹妹。这辈子长这么大,吃过鸡肉,吃过鸭肉,可从来没有杀过鸡,杀过鸭,杀猪杀牛就更没干过了。可以这样说,虽然拍死过苍蝇蚊子,但我连小蛤蟆都没杀过,这是真的,我发誓,我向***保证!”
司徒卫东举举右手在头上,像小学生上课举手要发言的模样接着说:
“我求求你,真的不敢杀鸡,你看,你看,它的小眼睛好有神,那眼睛后面也有一个灵魂。从一个鸡蛋变成这么大一只鸡,一只威武雄壮的大公鸡,这多不容易!从一个没有灵魂的鸡蛋,变成一只有灵魂的大公鸡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我咔嚓一刀就结束了它的一切,这有多么不合理!”
“没喝酒吧?”陶玉感觉司徒卫东的话不着边际,看看司徒卫东的脸说,“说的是酒话?”
“真话,不是酒话,你不信闻闻。”
司徒卫东说完,对陶玉撅嘴哈气,指着桌子下面瞪着小眼睛,好像在认真听他们谈话的大公鸡说:
“还有,这鸡活着和我住一个屋,它勤快,早晨比厂里的广播喇叭叫得还早,影响睡觉。它是一个活物,和它住一块有个伴,还不寂寞。把它杀了,做成腊鸡,挂屋里,我就是和一具尸体睡一间屋,每每半夜醒来,想起,看着都吓人!”
“你男子汉大丈夫就这小胆?”陶玉忍住笑说,“就是一只鸡,还那么多说辞。那你吃了猪肉,猪的尸体都在你的肚子里了,你就不怕?你身上的肉也有吃了猪肉长成人肉的,你不怕?”
“我胆小,我没有胆,见血我就要晕,从小我爸说我这胆量根本没法当解放军。”
司徒卫东越说越来劲:
“我就想啊,英雄真了不起,知道那是机枪,还哒哒哒射击,明知道要被打成筛子,还往上面扑,我想着就背皮子抽筋。还有***,被火活活烧死不叫一声。”
“要不是人家怎么是英雄呢!你这胆小鬼,如果被敌人抓到不用上老虎凳,不用灌辣椒水,两鞭子打身上你就叛变了。”陶玉说得司徒卫东哑口无言。
司徒卫东看看鸡,又看看陶玉,傻笑。陶玉不知道他是在耍嘴皮子还是真怕杀鸡。
陶玉叫司徒卫东明天晚上吃完饭,烧一大锅水,她来杀鸡煺毛,还对公鸡说:“鸡大哥,对不起了!”
“没锅。就这小锅,烧锅水烫几只麻雀倒没问题!”司徒卫东指着架子上的小铝锅说。
“我把鸡杀了,你拿到开水房去煺毛.”陶玉说。
“帮帮忙饶了我吧,小妹妹,煺毛我也不敢。”司徒卫东说,“你知道什么叫‘晕血’吗?我晕血,见了血我就要晕。”
“你吃鸡可以,杀鸡不敢,连拔鸡毛也不敢。你这是资产阶级,不,小资产阶级,坐享其成!”陶玉无奈道,“你借几个温水瓶,到开水房去打好水,准备好了,我来杀,我来煺毛这可以吧?”
司徒卫东点头答应道:“可以是可以,但准备好了的时候你要说一声,我怕见血。弄妥当了,你再叫我,我再回来。我见谁家杀鸡都绕道而行,怕看了做噩梦。”
“你这大男人一个,怎么这么麻烦!”
陶玉笑笑又说:
“春节,你们单身汉也要发餐票打牙祭,这么大一只鸡你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把鸡杀了,做成腊鸡,带回去给嫂子和女儿,这大老远的这穷地方也没啥带回去的。这鸡几天干不了,你到开水房的锅炉边上放两晚上就差不多干了。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个春节陶玉过得很快乐,快乐在在哪里,具体她也说不清楚。
陶玉招工起来的第三年,司徒卫东回家和他老婆办离婚,答应陶玉,回来就和她结婚,要明媒正娶,要办婚礼。
司徒卫东回去办离婚的前一天晚上,俩人就在一起了,这回司徒卫东见了“红”。高兴得不得了。临走时说,这次回去离婚办妥了顺便把喜糖买了,回来就扯证,办婚礼,叫她在家乖乖地等着他。
想着要结婚,陶玉开始张罗弹新棉絮,买新被里被面新蚊帐的事。这厂里的房子相比沪上老厂来说,要宽松的多,司徒卫东现在住的宿舍打整一下就是俩人的新房。
结婚就要有结婚仪式,亲朋好友都要来参加,来得人越多越有面子。可自己没有什么朋友,结婚的时候没有朋友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想起这使陶玉很恼火。
陶玉下心要赶快多交朋友,结婚的时候好来参加她的婚礼。
夫妻两地分居一年有探亲假,还报销来回车票,这叫不谙世事的人还羡慕不已,以为夫妻两地分居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其实被动的夫妻两地分居是痛苦的,是一种不得不承受的痛,是一种无奈,是邪恶,非人性的,这一点司徒卫东和那些夫妻两地分居的人深有体会。
有人却把他标榜成浪漫,不知居心何在。
既然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怎么能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呢?
人生苦短,怎么不珍惜这朝朝暮暮呢!
两地分居,夫妻越恩爱就越痛苦。
短暂的见面将意味着再一次长时间的别离,这种痛苦谁人能知?
夫妻长期分居,夫妻生活名存实亡,不知闹出多少荒诞无稽的悲剧。
好工作当然不能轻易失去,失去工作生活来源没有了着落,就是无业游民,比农民都差十万八千里。
没有了耳鬓厮磨的依偎,没有了朝夕相处的迷恋,分开就是孤独。
想到相聚就是无奈与痛苦,如此流离的婚姻到哪才是一个尽头,何时才得以解决相思的苦?
长期分居的男女又如何能体验夫妻之间的幸福?
这个婚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具徒有虚名的空架子罢了。
现实所造成的,埋怨变成怨恨归结到彼此,一封信来回要半个月,人的心思不断在变化,过两天后悔前面信里的话,又赶快写信弥补,添加,修改,纠正。
司徒卫东现在和陶玉相爱,两人决定结婚。
舆论压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两人对彼此发至骨子里的爱。
俩人发誓从今以后,朝夕相处,不离不弃,哪怕讨口要饭都在一起,绝不两地分居!
这年司徒卫东一走,探亲假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回来,也没有给陶玉和单位同事领导写信,渺无音信,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