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都感觉又累又饿,决定回到火车站附近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平息肚子的抗议。
可考虑到经济窘困的现状,只好进了一家面馆。
四人找了座位坐下,把装了捡到十来个空瓶子的蛇皮袋放到桌子下面。
侯爱东环顾了四周的墙上,没看见有价目表,向一个跑堂的小工问道:“老板,有啥吃的?”
跑堂小工的白围裙肚子前的那块最脏,可他还把一只手往哪擦,另只手拎着一个空托盘说:
“有过桥米线、饵块、鲜汤牛肉面、鲜汤鸡肉面……你们要哪样?”
“我来四两牛肉面。”小飞对跑堂的小工说。
丁洪娃、侯爱东和黄金龙同样各自要了四两牛肉面。
“多少钱一碗?”小飞大声问已经转身走开的跑堂小工。
“十块钱一两。”跑堂小工没回头,说话含糊,口音比较重。侯爱东他们都听成了“四块钱一碗”。
“一家来一碗!”这么便宜,四个人感觉意外。
拿放大镜也难在碗里寻找到几片牛肉,取而代之的是大块的烟熏的熊猫都不啃的老竹笋,面条也煮得半生不熟,吃得四人一肚子火。
“老板收钱!”大家都吃完了,丁洪娃拿了一张五十元递给刚过来的跑堂小工。
跑堂小工没接丁洪娃的钱,说钱不够,走一边忙其他的去了。
过来一个穿背心,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这餐馆的老板。
他煞有介事地用他火腿肠似的粗手指对着桌上的碗指点了几下,开口说:“一百六十块钱!”
此话一出,四人几乎同时感觉脑袋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愣着说不出话来。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惹不起谁,不过这也太黑了点吧!
这下才明白,墙上不贴价目表,小工说话含糊夹舌,有意不把话说清楚,叫人把“十块钱一两”听成“四块钱一碗”。
“咋咯?给钱!”胖老板不耐烦地叫道。
“四个人一人一碗面,咋会一百六十块钱呢?”小飞问。
“一哈十六两,刚好一百六十块钱,格是!”
“好多钱一两嘛?”小飞问他。
“十块钱一两!”
小飞说:“他说的四块钱一碗嘛!”
“十块四块都分不清,你耳朵遭卵毛塞到克了!”
胖老板不依不饶,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叫道:
“几个憨包,日弄垮壳,鬼扯八扯,要整哪样?”
“哪咯憨贼在克牛逼轰轰呢吃了不给钱?”
一个厨师样的年轻人叫着,拿着一把大勺子,从厨房里冲出来,把大勺子像铜锤挥舞几下,一副要与人决斗的架势。
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大哥!兄弟几个落难了,才从监狱里出来,身上就这五十块钱。”
丁洪娃说着拱手作揖:
“要不是你就喊警察来,大不了我们又回监狱里去,哥老官看着办!”
丁洪娃这话一出,把胖老板和拿大勺子的橱子,以及黄金龙、侯爱东和小飞都弄呆了。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别问来路。
胖老板打量一下四人,不像有钱人,真还有点像从“山上”下来的。
胖老板显出尴尬的表情,不再说话了,收过丁洪娃的五十元,找了十元给丁洪娃,咧嘴尬笑,说了声慢走,转身干别的事去了。
都没想到丁洪娃还会这一手,顿生几分钦佩。
走出面馆,丁洪娃说:“君子斗不过流氓,流氓面前就别把自己当君子,流氓斗流氓就不知道哪个赢了。”
侯爱东说:“怎么这么乱,没人管?”
“领导太忙了,管不到这些小事。”黄金龙说,“不过,凭我这几年跑江湖来看,那个胖老板,倒很有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
……
火车站是底层人求生活的大战场。
拉客住宿的,拉客乘车的,拉客吃饭的,拉人旅游的,卖发票的,“野鸡”寻食的……他们孜孜不倦,屡败屡战,死乞百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天快黑下来了,四人来到了候车大厅外面,学别人,铺开彩条布,蛇皮口袋当枕头,躺下。
折腾了一天,终于能舒展一下身体了。
流浪是一种无奈的自由,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弃的行尸走肉,贫穷就像瘟病把人弄得筋疲力尽,一筹莫展。
丁洪娃向小飞和侯爱东总结了一天的财政收支状况,把手里的卷筒卫生纸分成四分各自揣了说:
“走南闯北离不开钱,山珍海味离不开盐,吃也要钱拉也要钱。上厕所以后就不要上那种一元钱一次的流动豪华厕所,太奢侈了,去那种两角钱随便拉的公共厕所。照此下去,剩下的钱,不说住,只说吃,我们最多还能支撑四天。”
听完丁洪娃的话都没开腔,感觉“前途”渺茫,不免忧心忡忡。
小飞对此不以为然,问黄金龙、侯爱东和丁洪娃:“你们说,吃、喝、拉、撒、睡,哪样最费钱?”
“吃。”侯爱东说。
“喝。”丁洪娃说。
小飞说:“错。错。”
“鲍鱼、龙虾、熊猫肉,贵不贵?”侯爱东说。
“五粮液、茅台、贵不贵?”丁洪娃说。
“那你们说那样最便宜?”小飞问道。
“屙最便宜嘛,一次才收两毛钱,屙野屎还免费。”丁洪娃说。
“睡更便宜,一分钱都不要呢。”侯爱东抢白道。
“都错。最贵的要算睡了!”小飞说完,侯爱东和丁洪娃一起嘘他。
小飞接着说:“睡,你不可能一个人嘛,总要找个老婆睡嘛。这样就贵了——谈朋友,结婚,婚纱照,买房买车,办婚宴,养儿育女不说,有条件还找一两小老婆,你说贵不贵!”
“去你的,你小子越来越学坏了!”
侯爱东和丁洪娃一人抓住小飞的一条腿往起拎,黄金虎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抬悬空,“筛糠”,“杵对窝”弄得小飞嗷嗷叫,仨人哈哈笑。
过路的人以为在表演街头杂技,有人过来观看。
侯爱东和丁洪娃怕场子扯大了,才饶了小飞。
丁洪娃对侯爱东说:“你们东北人形容人穷说: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那儿形容人穷是:吃的是清口水,盖的是肚囊皮,垫的是背脊骨,枕的是后脑啄(后脑勺)。”
说的时候,丁洪娃还还形象地比划了两下。
侯爱东叫小飞把脱下的鞋穿上,嫌他脚臭,把话扯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了:
“你们南方的太阳晒了上火得很,不但皮肤火飘火燎的,好像进了烤箱,烤透心了一样,外焦里熟,夜里也难受得很,在我们北方没有这感觉。”
侯爱东的话得到了丁洪娃的认可。
四人商议,待天再晚些时候,混到候车厅里去洗漱,方便,睡觉。可是三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们没混进候车厅却被请到警务室查身份证。
现今治安员的着装与正规警察的着装非常相似,这对那些视力不太好,或胆子比较小的犯罪嫌疑人来说是很有震慑力的。
或许可以说,警察是抓犯罪嫌疑人的,他们是整治那些企图犯罪的嫌疑人的。
一个治安员负责登记他们的身份证。都有怨气,不想拿出身份证,还怕被没收,谎说身份证遗失,四人都说能背出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这些治安员是那种有关系,但学历不高,素质不太高,年龄偏高;本事不大,能力不大,脾气有点大;经验不足,火气十足的人。
虽然这治安员都是临时工的性质,丁洪娃、小飞、侯爱东、黄金龙四人都羡慕不已。毕竟这活轻松,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虽然不至于——坐飞机打摆子,抖上天了,但时常可以给别人耍耍威风。
“工作单位?”治安员问他们。
“兴达贸易有限公司。”丁洪娃说了一个他以前,在广告上看到的一个公司名称。
治安员在纸上写着,又问了公司地址和电话。
丁洪娃胡编了地址和电话。
黄金龙和小飞看到那个治安员写的内容,把俩人雷得笑了起来。
侯爱东瞅了那个治安员有点歪斜的字,也憋不住笑了起来:那治安员把“兴达贸易有限公司”写成了“性大毛衣有线公司”。
四人的讥笑激恼了那治安员,放下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叫他们老实点。
他的叫声招来了民警,叫四人站好,见他们老实了,没什么大事,迈着正步走了
侯爱东按当地习惯的叫法,想套套近乎,对治安员称“哥老官”。
“多少宽?宽就用拖把通嘛!嘴搅,把你几个娃儿牙齿抹来喂鸡!”
哪知那治安员并不买账。
丁洪娃赶忙点头哈腰地道歉:“是我们没说清楚,写错也没来头(无关紧要)。”
“不来油?不来油就抱着咀嘛!”治安员牛眼睛瞪着丁洪娃回道。
本来要收容他四人,好在小飞摸出两百钱,交了莫名其妙没开收据的罚款。
四人才从警务室出来。
“从上海开往本站的K472次列车,现在已经开过来了,列车进2站台4车道……1586次列车乘务员请注意了,本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做好上车前的准备工作,关好卫生间,打开车门……”
车站候车室广播里女广播员的声音是那么好听,那么美妙,那么有磁性,那么震撼心灵,那么扰动心情。
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来自一个美丽的躯体。
这么多年,小飞在火车站听着这种美妙的声音无数次,也都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这回决定去揭开这美妙的谜底。
小飞叫三人在原地等他,他去找车站的广播室,看看这广播员到底有多么漂亮。
过了不多一会,小飞回来,大失所望:“人和这声音太不般配了。声音这么美好动人,叫人浮想联翩,可人有老又丑,简直叫人大失所望。”
都闹到身无分文,要讨口要饭的地步了,小飞还有这些兴致,大家对小飞一阵子“洗刷”。
这一天折腾得四个人人筋疲力尽,到那火车站的售票厅外面的台阶上,垫了彩条布,裹着毯子,将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