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单次出酒七十七坛,得银四百三十两,”杨牧云念到一则账目,目光一转,“一次就要了七十七坛酒,好大的手笔,此人是谁呀?”
“哦,回大人,”缪老板忙道:“成国公府要办喜事,所以一次就向小店要了这么多酒。”
杨牧云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是真的,大人。”缪老板心中有些忐忑,“成国公府和宁阳侯府结为了儿女亲家,这个月的十八,成国公朱勇的公子将迎娶宁阳侯陈懋的孙女。”
“宁阳侯陈懋的孙女?”杨牧云心中一动,问道:“那对新人的名字你应该知晓了?”
“禀大人,”缪老板说道:“新郎是成国公朱勇的公子朱仪,新娘是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
“陈思羽?”杨牧云的心像被一柄锤子敲了一下,往日的思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南都街巷,一辆受惊的马车横冲直撞,他拉住了那辆马车,救下了车上的那位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少女......安德门一战,自己身负重伤,滂沱大雨下,被属下抬到了无心庵,是陈思羽她精心救治了自己。自庐州返回南都之前,那位俏佳人就只托人给自己留下了一封书信,说北上京师,就此芳踪杳杳,再无音讯。对待陈思羽,杨牧云的心情一直很复杂,他说不清是否对她产生了感情,但乍一听说她即将嫁人,心中还是生出一丝怅惘......
“大人......”见杨牧云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缪老板心中惴惴不安。
“嗯,”杨牧云从沉思中回转过来,“既是公侯之家的喜事,几十坛酒也未免少了点儿。”
“大人说的是,”缪老板立马接口道:“听成国公府的管家说,他们从别处进了很多酒,小店只是很少一部分......自那日后,小店又从城外自家作坊进了好几百坛酒,谁知刚进来,那群蒙古鞑子就来了......”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杨牧云,陪着小心说道:“如若朝廷有了新的指令,草民不再卖给那些鞑子酒也就是了。”
......
杨牧云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广聚轩酒楼,缪老板一脸惶恐的将杨牧云一行人送出了酒楼,待他们走远,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坐在窗边的那位小公子看着杨牧云远去的身影,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了起来。
“那个杨牧云今天怎么带着官兵又来这里了?”虬髯壮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孛罗那个蠢材,”小公子狠狠的骂了一句,“喝了酒就会惹事,如果这件事办不成的话,我扒了他的皮。”
“看杨牧云出来的样子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瘦长汉子在一旁说道。
“那个小子可是精明得很,”小公子的眼角一翘,“不管他有没有发现什么,我们都得通知桑格儿,让他加快事情的进程,以免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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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坐在马车上还在想着心事,陈思羽将要嫁作人妇的消息深深扰乱了他的思绪,“她怎么会嫁人了呢?”他反复念叨着,随即自我宽释的一笑,“她嫁不嫁人与你有何干系,这样不很好么,一个成国公,一个宁阳侯,门当户对,难道你还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么?”他感到心里一阵酸酸的,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一阵嘈杂声传入耳来,杨牧云掀开车帘说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随侍的将官拨转马头,来到杨牧云面前,手握缰绳抱拳道:“回禀大人,据属下看好像是坊间地痞为了争夺地盘,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哦?”杨牧云一听来了兴趣,目光探出窗外,前方坊市间已乱成了一锅粥,有两伙人正在厮打,一群头缠青布的汉子正在和一帮头缠红布的汉子打得不可开交,棍棒纷飞下,鸡飞狗跳,铺翻人倒,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
“大人,要不要属下带人将那些人赶开?”那将官问道。
“不用,”杨牧云看得悠然自得,睨了他一眼,“本官又不是顺天府的捕快,掺和这闲事干嘛?让弟兄们先停下,等他们打完了再走。”
“是,大人。”那将官奇怪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没想到他会对坊间打斗如此感兴趣。
一名头缠青布身如铁塔般的壮汉,手执一根粗大的铁棍边打边不住的喝骂:“妈的,你们红莲帮也太欺负人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我啸天虎一定把你们一个个皮都扒下来不可!”说着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肌,上面纹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
“啸天虎,别人怕你,本少爷可不怕你,”一个长着一身横肉的胖子扯着嗓子喊道:“本少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到不了手的,你若把蕊儿姑娘让给本少爷,本少爷带着人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来罗皂。”那胖子穿着一身花布衣衫,头上还簪着一朵花,本来样子甚是风流,不过经过一番打斗,花布衣衫破了,额头上也肿了一个包,眼角蹭破了皮,鼻子底下还挂着一条未擦干的血迹,上嘴唇肿起老高,那模样实在不忍猝睹。
“呸——”那壮汉虎目一瞪,“我们会主看上的女人你也敢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再不滚的话,老子将你捉住了,放在笼屉蒸了,让全会的弟兄们尝尝鲜。”说罢一众青布缠头的汉子一阵哄堂大笑。
那胖子一咬牙,挥手喝道:“打,给本少爷狠狠的打,本少爷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咱红莲帮的拳头硬。”
两帮人正打得天翻地覆,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官差来了。”
啸天虎嘬了个口哨,头缠青布的汉子发一声喊,登时跑了个干干净净。
那胖子正待率自己的一众人手下逃走,只见顺天府的官差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快,保护少爷离开。”一众红布缠头的汉子簇拥着那胖子朝一处官差少的方向跑去。
“别让他们跑了。”一名头戴乌沙泷帽,上插翎尾,外穿一件玄色比甲,内穿圆领蓝色罗袍公服的捕快头儿“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在空中一挥,大声喊道。
一众汉子纷纷摘下头上缠着的红布条,向人群中躲去。那胖子打架虽是悍勇,可跑起路来就不在行了,跑出没多远的距离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官差死死盯着他追上来,护持在他左右的几个手下撇下他赶忙上去拦截。
听着一片呼喊声,那胖子脸上的肥肉一阵哆嗦,提起衣衫拼了命向前跑。
“站住!”当头一声大喝,唬得那胖子一个愣怔止住了脚步,不禁抬头看去,面前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正瞪视着自己。
“不会吧!”胖子哀叹道:“不过是在闹市打个架而已,连军爷们都惊动了,今儿这黄历可背过气了......”膝下一软,居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把他押到车上来。”杨牧云眼角一翘,吩咐道。
立马上来两名膀大腰圆的军卒夹起那胖子的胳膊就走,“哗啦——”车厢门一开,他们在胖子背上一推,手臂一甩,便将那胖子庞大的身躯掼进了车厢里。
顺天府的捕快们这时也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大人要回兵部衙门,尔等还不赶快让开。”将官提马上前,马鞭一挥说道。
这时捕快头儿跑了过来,立定脚步还刀入鞘,朝着那将官一拱手,“这位将军,红莲帮的少帮主跑到了这里,还请您将他交给小人,让小人将他带回顺天府复命。”
将官朝马车看去,杨牧云在车中淡淡的说道:“你说的人没在本官这里,还不快快让开,若误了大事,别怪本官拿你是问。”
“你们都听见了,还不快让开!”将官在马上喝道。
......
望着杨牧云一众人马渐渐走远,捕快头儿重重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妈的,兵部的人就了不起么,私藏人犯,我一定要告到府尹大人那里。”
“头儿,”一名捕快在他旁边说道:“你说这红莲帮的背景还真够硬的,兵部的人都给他撑腰。”
“少废话,”捕快头儿瞥了他们一眼,“还不快抓人去,能多抓几个就多抓几个,不然小心府尹大人打你们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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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人相救。”那胖子跪在车厢里,朝着杨牧云连连磕头。
“起来吧!”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因何带人来此生事,就因为一个女人么?”
那胖子面红耳赤垂首不语。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不是色迷了心窍,又怎会掉至别人事先设好的圈套里?”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圈套?”那胖子愕然抬头。
“不是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说道:“顺天府的官差还没冲过来,跟你打架的那帮人就撤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约好似的,”顿了一下,“而且那些官差只抓你和你的人,对他们却不闻不问,你难道就一点儿不觉得蹊跷么?”
“大人高见,”那胖子恍然道:“小人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在这里小人叩谢您的大恩了。”说着又“咚”的一声一叩到地。
“说说你的姓名吧,还有你的来历,又因何与人生事。”杨牧云淡然说道。
“大人见问,小人不敢隐瞒。”那胖子便一五一十的将所有事情在杨牧云面前和盘托出。
这胖子名叫雷擂,是红莲帮帮主雷振忠的独生子。雷振忠靠开车马行起家,由于其武功高,为人又仗义,因此生意越做越旺,车行、船行、骡马行、牙行、客栈、青楼、酒店......无不涉猎,家业大了,名头响了,来投奔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为了更好的管理众多的手下人,雷振忠干脆开宗立派,建立一个红莲帮,自任帮主。
“跟你打架的那帮人又是谁呢?”杨牧云又问。
“他们是青龙会的人,”雷擂说道:“他们的会主叫熊纲岳,在很多生意上跟我们红莲帮争竞,因此我们跟他们在私下里不知暗斗了多少次了。那个啸天虎叫汤魁,是他手底下一员干将,有很多次我们两方对阵时都是由他打头阵。”
“有意思,”杨牧云听得连连点头,目光转了几转,说道:“经此一事,你可得小心些了,青龙会既然能够布局让顺天府来抓你们,是有一定官面上的背景的......”
“那可不,”雷擂恨恨道:“熊纲岳那老匹夫,对那些当官的出手可比我爹大方,最近我才发现官府对我们雷家的生意刁难得多了,干什么事都不像以前那么顺。”
“还有你们雷家要少亮什么红莲帮的招牌,”杨牧云提醒道:“要知道朝廷对民间的帮会组织一向很敏感,一旦给你们安个什么不轨名头,打击起来可是不遗余力的。”
“大人说的是,”雷擂听了悚然动容,“小人回去后就劝说爹爹把这红莲帮的招牌给摘了。”
杨牧云微微颔首,话锋一转说道:“你们雷家对这整个京城熟么?”
“大人看您说的,”雷擂一拍胸脯,傲然道:“我雷家的生意遍及京城内外,手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什么犄角旮旯,皇城相府,没有我们红......雷家不熟悉的。”
“那好,本官有一件事要拜托雷公子一二,”杨牧云盯着他的眼睛,“蒙人派来京城的使节团你知道么?”
“大人说那帮鞑子呀,”雷擂说道:“我们雷家还跟他们做过买卖呢,就在昨天,他们还从我们雷家的酒坊里买了几百坛酒呢!”
“又是酒,”杨牧云眼睛一亮,“那就好办了,你派人帮本官盯住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派人来告知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