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四年三月二十六,宜:出行、纳采;忌:沐浴。
一大早,孙途就接见了一个朱勔派来,请他夜间赴宴,商讨接下来南下破贼事宜的下属。在听完对方的陈述,又看了看那张像模像样的请柬后,他便笑着应了下来:“既是朱帅有命,本官自当准时前往。”
只是在对方离开后,孙途的眼中却露出了颇有些玩味的神色来:“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那就见个分晓吧!”
中午时分,城外几处军营中,留守的将领们也先后接到了一份手令,上头的内容很简单,却让众将心头狂跳——天黑之后,突袭四门!只这八字,就让这些早被现实磨得没了胆子的将领们有些不安起来。
但这既然是自家上司的军令,他们自不敢违背,当下里就迅速安排下去。于是,前几日还算平静的各处军营皆都有了不少动作,甚至一些用以攻打城池的重型兵器都已被调到了前方。
下午,孙途在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些军政事务后,召见了以苏懋为首的城中商贾,与他们密谈良久才放他们离开,随后又把陷阵营、斥候营的一些主要将领叫到了跟前,又是好一番吩咐。
而与此同时,已经入城的诸位将领也开始有所动作,不少他们带进苏州的心腹亲兵已身着寻常服色,暗藏各色兵器悄悄出门,潜藏到了朱府附近的一座大宅之中。
各方势力都在这一天里开始暗中布局行动,但出人意料的是,作为如今控制着苏州全局的山东军却并没有出面干预,就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城内城外不断犯起的暗潮似的。倒是那些普通百姓们,在感受到这山雨欲来的强大压力后,已全都缩回家中闭门不出,这天都还没黑呢,街面上已干干净净,都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就在这等情况下,孙途在百十人的亲兵护送下慢悠悠地来到了朱府门前。不过就和他把朱勔麾下一万亲军挡在城外一样,当他想带人进门时,也被守卫给了下来,他们只准四五人随孙途一并入内。
对此,孙途倒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来,只是洒然一笑道:“既然这是朱帅的意思,下官自当遵从。武松、鲁达、岳飞、唐枫,你四人随我进去吧。”说着,都没再看那些守卫一眼,便已昂首挺胸地进了门去。
当孙途来到位于二进院落的会客厅堂前时,其他人皆已悉数到场,各色酒菜也早已准备妥当。不过自朱勔而下的所有人都没有饮酒,在看到孙途过来后,他们的目光更是齐刷刷地落了过来,有羡慕,有嫉恨,还有掩不住的杀意。
对此,孙途却只作不见,给鲁达他们打了个眼色,让他们留在外头后,便笑着抱拳进门道:“看来下官却是来迟一步了,还望朱帅莫要见怪啊。”
“呵呵,千里你如今军务繁忙,苏州城中大小事务都由你做主,自然要比我等忙碌,迟一些也是应该,来,先坐下说话。”朱勔勉强一笑,又指了下跟前一张空着的座位道。“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孙途也不推辞,几步走到那摆满了酒菜的座位前,端然而坐。
身边一名将领这时又是一笑道:“孙钤辖今日来迟倒叫我等好等,虽然朱帅不怪罪于你,可我等却有些不平了,所以得要罚你,还请你自饮三杯,作为赔罪。”
“对对对,还请孙将军你满饮三杯……”这话立刻就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
面对这一要求,孙途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淡笑道:“下官已向朱帅陪过罪了,这罚酒就免了吧。你们也该知道我军中向来禁酒,虽然如今并无战事,但却得防万一。若诸位真要罚酒,只等平乱之后再一并计算。”
见他连酒杯都未曾摸上一下,而且态度极其坚决,那几个将领被孙途的气势所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朱勔却是眼中寒芒一闪,他是看出来了,孙途是在防着自己会在杯中下毒呢,所以也不再多言,只举杯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先喝一杯,然后再谈正事。”
众将连忙纷纷举杯相应,却只有孙途似笑非笑地端然坐在那里,依旧连手都没有抬一下,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在面对其他人异样的眼神时,他却又怡然自得,好像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
见孙途并不上道,朱勔就迅速换了说法,放下杯后道:“今日叫诸位前来乃是为了商议如何继续扩大战果,南下平贼。不知各位都有何高见哪?”
“朱帅,末将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筹措军中粮草供给,就我所知如今苏州各处仓库和民间还囤有不少粮食,这时就该全部征调为我大军所用。”一名将领当即就开口提议道。
他话音一落,就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纷纷叫着要粮要钱,只是他们说这话时,目光却是看向孙途的。而孙途在此等情况下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容,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似的。
直到朱勔忍不住点名问他:“千里啊,如今苏州大小事务皆由你做主,粮草之事你以为如何?”他才开口说道:“这个嘛,其实下官早就查过了,我军攻下苏州后所缴获的反军粮草不过区区两万来石,根本就不够各路人马分的……”
“那民间的呢?我可听说了,苏家黄家等大粮商都囤积了不下数十万石的粮食,我们只要征用了这些,就足够十万大军之用了!”有人立刻截断孙途的说法,提出质问。
孙途却盯了他一眼:“民间的粮食是商人辛苦所得,你这是打算花钱买啊,还是想直接放手去抢夺呢?”
“当然是暂时让他们供应官军,至于报酬什么的,等战后再说也不迟!”这位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孙途却是一声冷笑:“荒唐!如此一来,岂不是寒了所有地方士绅之心,如今江南各地已有太多百姓依附反军,好不容易有个苏州百姓弃暗投明,你们却打算侵吞他们的财产,这是嫌我们树敌还不够吗?”
“孙将军,你这就是在危言耸听了!什么时候平贼居然要靠那些寻常百姓了?还不是我等麾下将士一刀一枪拿命给拼出来的?”另一名将领立刻出声反对道。
而换来的,却是孙途的不屑一笑:“阁下是京西路的某军团练吧?”在对方下意识地点头后,他又抛出一个问题来:“却不知在此番平贼的战斗中,你麾下军队立过什么功劳?居然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平贼只需官军即可!”
这话立刻堵得对方无言以对,也让其他还想说什么的将领都住了嘴。因为确如孙途所说的那样,这些家伙就没一个在战场上立过什么功劳的,也就京畿路的一路人马曾守住了无锡城算有些功劳,但后来他们又放弃无锡城,都没脸再提前事。
只几句话,孙途便已气压全场,目光迅速扫过众将,才又道:“我也不瞒诸位,这一回我山东军所以能顺利拿下苏州除了我军将士骁勇敢战外,也是因为有城中百姓配合,所以在我看来,那些被你们轻视的百姓在沙场上的作用还在几万大军之上呢!”
“你……”众将脸色顿时阵白阵青,似乎个个不服,但以他们的口才又确实说不过孙途。
朱勔的脸色更是黑得可怕,他本想先借众人之势压住孙途,然后再下手杀之。想不到居然被他舌战群雄,一番言辞如刀似剑,倒把众将说了个哑口无言。当下便寒声道:“孙将军当真好霸气啊,就因为你们侥幸取得几场胜利便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了吗?”
“不敢!”孙途其实很想把断水流大师兄的名言给拿出来,说一句我不是针对一人,而是要说在座所有人都是垃圾。但他终究不能把所有人都给得罪死了,便是一笑道:“江南局势复杂糜烂,反军所以能在短短两年内闹出如此浩大的声势,皆因他们蛊惑了民心。若我们还不有所反省,这一战不曾打就已输了五分。所以在我看来,善待百姓,军民合力才是平定此番之乱的根本。”
这几句话倒是让其中几个将领面露异色,想想曾经的遭遇,都有些认同了。
而孙途又趁机道:“另外,本官新近还得知了一个消息,反军正广发檄文,打出旗号,只说他们起兵乃是因为朝中奸臣当道,尤其是江南一地,贪官横行,致使民不聊生……他们还说了,如今要做的,就是诛杀罪魁祸首,大贪官朱勔!”说到这儿,他目光如电,直射朱勔。
朱勔却气得身子剧震,他是真没想到孙途竟大胆到敢当了自己和这许多人的面把这等事情给说出来。顿时间,他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声喝道:“孙途,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本帅之前得到的情报果然不错,你早就已和方腊反军勾结在了一起,当真是罪该万死!”话一出口的同时,他已扬手一挥,把个酒杯狠狠地砸落在地,发出嗙的一声脆响!
旋即,本来紧紧关闭的厅门轰然而开启,数十名披甲持刀的军卒已如虎狼般直扑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