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警车就赶到了方有福和厉律所在的地方。
方有福努力扑到从警车下来的警察身上，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厉律，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却语无伦次，始终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抱歉了，他是我们公司的部门主任，吃宵夜的时候不小心多喝了两杯，不清醒了，真不是故意报假警。”厉律走到警察面前，十分诚恳地做了解释。
“诶？是你啊，真巧。”被方有福抱住的警察发出有些诧异的声音，正是昨晚才到造访了厉律家的小警察王睿。
“原来是王警官，真巧。”厉律也有些意外。
王睿平日最看不惯酒鬼，也没少处理过这种事情。
但是看着脸色煞白，几乎站不稳的方有福，他就忍不住纳闷，便问厉律：“他怎么了？”
他过去见到的酒鬼一般都在犯浑，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模样，这种唯唯诺诺的酒鬼，还真是比较少见了。
厉律只能继续解释：“平时方主任是个守法公民，也就这次喝多了才犯糊涂报了假警，结果你们真来了，他可能就吓着了。”
所以是个胆小的人，偏偏又干了浑事。
王睿心里有了数。
于是他把方有福扶正，让他站好，然后严肃地说：“这位方同志，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少喝酒，酒精对身体不好，也容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这是在害人害己，知道吗？”
方有福低头站着，嘴唇还在微微哆嗦，情绪似乎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但他还是那副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个字说不出来的模样。
王睿也没再多想，批评完了便把方有福交给了厉律。“念在初犯，这次就不处理他了，不过以后可盯牢了，这次喝醉报假警，下次还不知道干出什么。”
“谢谢，知道了。”
厉律扶着方有福道谢，目送王睿上车。
而被王睿塞到厉律手上的方有福像是彻底没力气了，软绵绵地就往地上赖。
厉律只好半蹲下来扶着他，免得他待会一头栽倒，摔出个好歹来。
“哦对了。”已经把车子发动起来的王睿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从车窗伸出头。“我昨晚不是还交代你注意安全吗？你怎么还这么晚出来？心是多大？”
厉律露出个苦笑，说：“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下次会注意的。”
看着厉律无奈的表情，王睿这才想到方有福是厉律的主任领导，不由腹诽：
现在的领导都这么不是东西吗？强拉着下属出来喝酒就算了，还把自己喝的烂醉。
“那行吧，你们赶紧回去，注意安全。”
最后打了声招呼，王睿才驱车离去。
这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方有福一直瘫坐在地上。
他不像一开始那么恐慌无措了，似乎是认命了，所以显出一种无所谓的坦然和平静。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低着头，先是像呻吟一样重重喘了口气，然后用虚弱沙哑的声音问厉律。
厉律见方有福不像会突然摔倒的样子了，便把手臂收回来，搭在自己膝盖上，淡淡地说：“我当然是人，本质上跟你没什么区别。”
方有福转过脸，神情颓然目光萧索，看着路灯照耀下，厉律那张温和俊秀的面孔。
“呵，人的头掉了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可亲眼看见你头掉下来，所以你就别骗我了。”
他现在可以接受厉律是任何一种妖魔鬼怪，但唯独不能相信他是人。
人怎么可能杀不死呢？
厉律身上已经具备很多令人嫉妒的优点了，再杀不死的话，那老天爷到底要对他多偏心？
“头掉了还活着算什么？你不是连恶鬼都能使唤吗？”
厉律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不远处一棵樟树。
那棵樟树和周围的樟树没有区别，但是树杈上却躲着颗红色的鬼头。
之前就是它，一刀砍掉了厉律的脑袋。
方有福随着厉律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颗鲜红的鬼头。
“不，我没有使唤恶鬼，我只是给一个奇怪的网站汇了款，发了你的照片和信息，我没想到他们是用鬼杀人。”
因为已经见识过厉律死而复生了，方有福见了恐怖的鬼头并没吓到失去理智，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厉律对方有福的心态有点不能理解：“怎么在方主任心里，请人杀同事，要比请鬼杀同事来的高尚吗？”
方有福激动道：“那当然……”
本能想说那当然不一样，但话到嘴边停住，内心终究还是面对现实了，颓然道：“是一回事，没区别，我买凶杀人，我认。”
厉律看着他布满细纹的脸孔：“你认就好，证明你没糊涂到那个份上，不过你别指望我就这么放过你。”
“呵。”方有福淡漠笑着，从裤子口袋掏出眼镜布，摘下眼镜仔细擦了擦镜片，然后把布叠好放回口袋，再从容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都认了，不过这事跟我老婆孩子没关系，求你别迁怒他们。”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流露出一种痛苦的神色。
“厉律，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晚了，也虚伪，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之前看到你头滚到我脚边，血流了那么多，我……我真的后悔了。”
“是我鬼迷心窍，嫉妒你的能力，嫉妒你的长相，嫉妒你一切我得不到的优点。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放过我家人，我真的不能连累他们。”
“我很平庸，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带给他们多好的生活，所以我绝不能再让他们因为我的过错而受到伤害。”
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
厉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得把那个网站的地址给我，包括接触到的人，以及你知道那个网站的过程，全都要说清楚。做好这个，你谋杀我的事就一笔勾销。”
方有福有点错愕，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厉律：“就这样？”
厉律无奈地叹气：“我倒想把你送牢里去，但是罪名不成立啊，谁让我还好好的呢？”
一时糊涂，失足犯错，人生一片黑暗，除了后悔已经想不到什么了。
却被受害人告知：我不追究了，你错误的人生还能纠正回来。
方有福看着笑容和煦的厉律，忽然嘴角两侧的肌肉忍不住抽动，接着他连忙别过脸，摘下眼镜，用手背慌乱地蹭着眼睛和鼻子。
厉律没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方有福抖动的肩膀。
不久后厉豆豆就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穿着她的海绵宝宝睡裙，骑着厉律的小电驴，身后背着个双肩包。
双肩包挺沉的样子，显然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来了？”厉律轻声招呼了妹妹一声。
厉豆豆点头，停稳小电驴，神色严肃地走过来，大眼睛看了看还在哭的方有福：“他就是你说的鬼？”
厉律无语地看着妹妹：“别闹，这是我公司领导，你得叫方叔叔。”
“哦，方叔叔好。”厉豆豆秉持着在外人面前固有的礼貌乖巧。
方有福手忙脚乱地擦擦脸，把眼镜重新戴上，有些局促地应道：“你、你好。”
“方主任，接下来暂时没您的事了，您先回家休息吧。”厉律把方有福从地上扶起来说道。
“可是那个鬼头……那个……我，我现在上网，我跟那个网站联络，让他们撤销……”方有福急于表达对厉律的感激之意，反而手足无措的样子。
厉律压住他拿出手机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用，在这件事上，你不要再做任何我没有让你去做的事情，否则你，甚至你的家人都可能会有危险。”
方有福半张着嘴，先是错愕，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看着方有福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厉律才回头看向厉豆豆，说：“可以动手了。”
一听这话厉豆豆就来了精神，两只大眼睛亮锃锃的。“鬼呢？在哪儿？”
厉律指着不远处藏着鬼头的樟树：“一直躲在那呢，不知道为什么没离开。”
厉豆豆看了一眼厉律所指的樟树，然后弯腰把自己背后的双肩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地狱图鉴。
“那是一颗鬼头，能从嘴里吐出刀子，你要小心。”厉律仔细地补充了一句。
厉豆豆正像捧贡品一样，恭敬地把地狱图鉴放在地上，闻言就一愣：“能从嘴里吐刀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
厉豆豆皱眉，视线从地狱图鉴移到厉律脸上：“所以你已经被砍过了？”
厉律摸了摸脖子，悲哀地承认道：“嗯，被干脆利索地砍了头，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妈哒！”
厉豆豆低骂了一声，恭敬被怒意冲走，猛一把打开了地狱图鉴。
看她这么粗鲁，厉律就忍不住紧张：“轻点轻点，咱们不能再拿一次‘砸碎外挂’成就。”
厉豆豆不搭理他，自顾自摆弄起图鉴。
地狱图鉴像笔记本一样打开，中空的一边平摊在地上，屏幕那面立着。
中空那层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四截银灰色的管子，管子直径三厘米，厉豆豆已经研究透了用法。
这其实是一杆拆分开的武器，可以无缝衔接。
厉豆豆飞快将四根管子接成一根银灰色长棍，然后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一甩。
噌的一声，长棍的前端就弹出了一截长方带尖的利刃——这是一把长枪。
厉豆豆气势很足，本来气质里就带有几分英气，此刻更是显出了女战士的气场。
但厉律还是有点担忧，忍不住叮嘱：“千万要小心。”
“放心，虽然还没什么经验，但你妹好歹是有枪的女人。”
厉豆豆沉声说着，提着她的枪，走向了那棵藏着鬼头的樟树。
这鬼头似乎很沉得住气，有人拿着武器靠近它也没有抢先出击的打算。
但厉豆豆却不是沉得住的人。
“你有种砍我哥，你有种出来啊！”厉豆豆大喝一声，接着挥舞枪身猛击树干。
嗡的一声，整棵樟树陡然一震，枝叶哗啦啦的仿佛都躁动了起来。
躲在樟树上的鬼头终于明白遇到硬茬了，呼哨一声飞出，鲜红的大脑袋悬在半空，嘴巴忽然张得大大的，嘴角一直开到耳根。
接着就见冷光一闪，仿佛有刀子从它嘴里飞了出来。
厉豆豆挥抢一档，那无形的刀子就被震碎。
鬼头没料到这个看似凡人的少女这么厉害，错愕了一瞬，接着就飞快倒退着想要拉开距离。
但厉豆豆探出一个弓步，助跑，足弓发力，凌空一跃，整个过程不足一秒，再看时，她已经落在了地上，银灰色的枪尖上，那颗鲜红的鬼头正正地插在上面。
与此同时，地狱图鉴屏幕闪烁出两个方框，左半边跳出三个纵向排列的文件夹。
这些文件夹分别命名为：人类、鬼类、怪物。
而屏幕的右半边也闪烁了一下，弹出一行白色的文字：
[捕获普通一级鬼类一只，已录入鬼类文件夹，查看文件可选择兑换。]
挂在厉豆豆枪尖上的鬼头化作一阵烟雾，被吸入了地狱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