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寨子并不在深山,常常也有些汉人药商携了仆从,乘了车马,来到他们这里收药材,有些人因为脑子活,收得多,慢慢的发了家,也就成了有钱人,他们随着那些汉人的叫法,把他称作大户。
陶大户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为富不仁者,欺压百姓,放贷,强取豪夺,他样样都做过,只不过城里的汉人放贷放的是银钱,他放的却是粮食,今年秋天我给你半斗玉米,来年你便要还我一斗,且我给你时用的是小斗,你还我时却要用大斗。这样一来二去的,他的钱变更多,房子建得也就格外的大,家里仆从格外的多,也不再住竹楼了,学着那些汉人的样子做成不伦不类的大瓦房,雕梁画栋的,自己连姓也改了,姓陶。
村寨里恨他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真的敢去动手,因为为富不仁的人大多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跟当地官员关系不错,就为了这个,也没有人敢跑去跟他理论。
结果今天他居然死了,而凶手还拿着刀在那里哈哈大笑,趴在陶大户的尸体上大口喝血,有时候连门口的石狮子也去砍上几刀,不顾刀刃都已经被砍崩了,显然是已经疯了。
寨子里莫遥是进不去的,进去也要被人用石头砸出来,用口水吐出来,但她向来耳聪目明,听着那些人的喊话尖叫也大概理清了思绪,就是从前被陶大户盘剥到家里一粒玉米也没有,女儿也被抢走了的一个汉子,这天早晨起来不知怎么拿了一把刀就冲进去,真个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把所有家丁都吓呆了,陶大户昨夜同两个小妾春宵一晚,正是筋酥骨软的时候,一点挣扎也没动起来,就这样死在床上了。
莫遥顿时手脚冰凉。
她第一次从那怪梦中醒来的时候便是有这种冲动,想将平日里欺侮自己的人通通杀个干净,但那时毕竟冲动还浅,她克制的也容易,第二次便没有那般轻松,可好歹也是忍过去了,直到今日里,若不是她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未必不会像这汉子一样拎起刀便来一个血洗村寨。
这是什么梦?
莫非真的是魔鬼……想让他们消失?
………………………………………
千裳眼睁睁看着那个深蓝衣服的少女在他们面前瞎子摸墙一般地走了一圈之后,莫名消失在原地。
“这是你们鬼界的特产?”她指着那少女问萧玖年。
“没听说过。”萧玖年也在那里挠头发,“难道是我太久不回来了,这里变样子了?”
“算了,”反正那些少女也已经消失,千裳无意纠缠下去问个根底,“这地方实在太空旷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不是有个酆都吗?这路你总知道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萧玖年瞟她一眼,“随便问个鬼,总有知道的,他们最大的目的就是能进酆都一趟,都把去那地方的路摸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千裳伸出右手指着周围,站在那里转了一圈,用手指画了一个大圈子:“来来来,你找个鬼出来我看看。”
萧玖年:“……啰里啰嗦的,还不快走!”
她一马当先地迈开步子,也不管自己到底认不认得路了,挑了个方向就往前面横冲直撞地走,千裳只好跟在后面,抬步落步之间总是不时有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传来,让她十分思念从前见过的那堆努力把她往上顶的虫子——与这些白骨和血泥比起来,它们是多么可爱呀!
这里是永无止境的黑,那遥远的哭声再一次传来,千裳忽然想起来,她一开始还以为这哭声是那少女发出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是个鬼在哭吧?”她拉了拉萧玖年的袖子。
“不是鬼在哭,难不成是你在哭?”萧玖年不耐烦地说道。
“……既然是个鬼,你干嘛不去找她,还在这里瞎走什么?”千裳恨不能敲在她脑袋上把她敲醒。
那中年妇女在那里哭哭啼啼,脑袋和身子明显的分成两截,中间空着一段空气:“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啊,我单知道皇上身边不是好待的,没想到皇后身边也不是好待的……”
“这位……大妈,敢问您知道酆都怎么走吗?”
“我苦命的儿啊,我单知道皇上身边不是好待的……”
那中年妇女撩开蒙在自己脸上的乱发,顺便吐出几丝被吞进嘴里的:“什么?”
千裳很耐心地再问:“酆都,您知道怎么走吗?”
那中年妇女呆呆地开口:“我单知道皇上身边不是好待的……”
得,不仅是个鬼版祥林嫂,还是个傻的。
“哪儿那么麻烦,鬼界有鬼界的规矩。”萧玖年一把推开千裳,自己走到那妇女面前去,将手在她头顶上一按——那一下按得有些重,直接把她的脑袋又按回了脖子上——然后再往上一提,一团发着莹莹蓝光的东西便被她从那人脑袋中抓了出来,然后朝着自己额头一按按进去,闭着眼睛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呸”地一声:“还真是个傻的,居然不知道路!”
千裳:“……”
最后他们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又逮到一个落单的鬼,萧玖年还是那样简单粗暴地夺去了他的记忆,然后带着他们几个一路勇往直前地冲向了酆都。
酆都是鬼界唯一的城市,除此以外到处都是荒野,所以与其说它是一个城,还不如说是一个国家,只不过这个国家的一周都围上了围墙。因为它这样大的缘故,所以它很像北京,也就是从外向内分好几个区域,最中心的地方自然是让本事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居住,而居住外围就是一些刚刚达到能进入酆都的实力的小鬼。在这里,为了大家方便理解,我们暂且将这些区域称为一至九环,中间的是一环,最外层是九环。
千裳她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就发现围墙格外的高,至少有八九丈。千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没有阵法的话,这不就是飞一下的事儿吗,八九尺和八九丈有什么区别?
门外没有守卫,门里才有,只伸出一杆长矛,铁尖在城门以外,冲着每一个没有资格却想进入酆都的鬼魂。
酆都外面聚集的鬼魂要多得多了,不像他们之前走了好几个时辰也一个没见到,这里几乎是满坑满谷的鬼,简直和春运期间的火车站不相上下。千裳本来还在猜测要想进入酆都需要什么检测,谁知萧玖年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门去,那些城门卫也一句话没说。
???她从前对鬼界的理解都是错的吗?
她紧跟着萧玖年的步伐过去,穿过城门的一瞬间就好像穿过了一层透明的屏障,里面的温度居然比旷野还低上几度,而那些原本被城门屏障所阻拦的声音也一股脑的钻进她耳朵里,只见半空中漂浮着一个个红色的灯笼,四时不灭,以新死鬼魂的怨气为灯油燃烧着,做小买卖的,开铺子的,走街串巷打把式的,都让千裳有一种重回人间得见市集的错觉,而周围这黑漆漆阴惨惨的气氛也让她莫名的想到一个许久未去了的地方——幽隙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