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是一点也没变啊。”萧玖年背着个手跟大爷似的走在前面，一边左右看着一边不时地出口叹气，好像一个晚清遗老遗少一样。

　　九环内居住的算是酆都里地位最低的人，所以贩夫走卒无一不全，只是样貌惨了一些，有的少了半只胳膊，有的缺了一条腿，至于肠子流了满地的，就更不要多说。但是与旷野中的游魂相比，他们至少还有个“城里人”的身份——所以他们其实心中也是有一些骄傲的。

　　“我说，他们难道不用投胎吗？”千裳指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问萧玖年，“不是说死后的人都要魂归鬼界，然后经过审判去转世投胎吗？为什么他们就能留在这里？”

　　“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这辈子做了好事的便要投胎为人，做了坏事的便会投胎为虫豸？”萧玖年说道，“那我问你四界间第一个人是怎么来的？第一只虫子是怎么来的？既然他们已是天下第一，那他们就没有前世，又何来那善恶果报，何来今生的人与虫豸之分？”

　　千裳被她这一问问得有些发傻：“……人的命，天注定？”

　　“胡说八道。”萧玖年横她一眼，“这都是那些酸儒臭道们胡说出来的道理，只为了叫人听信他们的话罢了，我倒是想知道，若他们说的句句属实，那我又是怎么来的？”

　　萧玖年自身就是千万个恶魂冤鬼所化，理所当然的，那些恶魂冤鬼不会再有重新投胎的机会，与那些投胎转世之说自相矛盾。

　　“你问我这么多，我怎么会知道。”千裳干脆把珩离墨扯到她身边去，“你问他，问他。”

　　焱云舞着力地走到路中间去，实在是两旁卖那些脑浆子豆腐脑儿的，血沫子油炸糕的，叫她没法不躲，人家又是正当做生意，客满盈门的，她总不好上去打砸他们的店，于是趴在千裳肩头悄悄道：“我跟你说，那幽隙夜场别不是从这里进的货吧？”

　　千裳深以为然地点头。君不见当初他们去的时候也是进了个山洞乎？说不得也是什么通道之类的，只是他们当时年纪又小，本事又低，见识又少，根本没机会去查探个清楚，现在也不愿意再去第二次了，那事情就让它永远的成个谜罢！

　　萧玖年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对两旁的行人店铺看也不看一眼，连个眼风都吝啬施舍。她年岁长，个子高，一步迈出去又大，千裳不得不加快脚步，到最后都要小跑起来了，追她追得十分心累：“萧玖年你赶着投胎啊，跑那么快！”

　　“这地方有什么好看，当初我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的。”萧玖年略微慢下步子，但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打算，“要真想看好的，我带你们去最中心的地方。”

　　千裳指着周围转了一圈：“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好的？”

　　这鬼界里一片黑漆漆，就算是到了一环又怎样，难不成是灯火亮一些，人打扮的齐整一些，不至于再这样肠子肚子流满地了？

　　萧玖年颇有些得意：“一看你们就没见过世面，你瞧瞧他们用来搭房子的，这都是些什么！”她用手指点着周围的房屋店铺，仿如指点江山一般，“这用的都是一些什么烂木头碎石子的，在最中心那都是用白骨做的，雪白雪白的骨头，都仔细打磨过了，真正的大户人家还会在上面镶上眼珠子，每天都要派了人用净水去擦干净的，等到被灯火一映，那才叫一个熠熠生辉，光彩灼目，这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跟人界也没什么区别，平白丢了我们鬼界的脸。”

　　千裳：“……说真的，我们现在就走吧？”

　　先是仙界，再是鬼界，她算明白了，自己没有那个浪迹天涯的福气，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妖界呆着，不然就去人界转一转，魔界那地方，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条去玩儿的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鬼界？”萧玖年顿时瞪起眼睛，“我可是把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你们了！”

　　萧玖年的瞪眼和焱云舞的瞪眼可不能同一而论，她是真会杀人的——虽然不见得会杀她。千裳立刻举双手投降：“就算你要去最中心处，那也不能靠走啊，就看这地方的大小，你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过去？”

　　鬼界虽说对投胎转世之事管得不甚严谨，但作为鬼界的标志性建筑物，阎罗殿还是存在的，它所在的地方正是鬼界酆都的中心，被称为鬼域。萧玖年自己是在那地方成型长大的，因此总还留些印象：“你说的有道理，光靠走的不仅慢，而且还累，我记得似乎有些抬轿子的，叫他们抬着我们去，可以走近路。”

　　这种找人干活的事情，萧玖年表示自己只会杀人，不会找人，于是只能落到千裳头上。

　　千裳认了命，只好乖乖地去寻人。她也不傻，知道满大街乱逛无非是浪费时间而已，于是单挑着那房宇高大装饰华丽的地方去问，果然，问不了几家就被人指点了明路，叫她去那边寻找，有个出了名的行路客。

　　行路客可是个大买卖的商铺，一环到九环都有他们的分店，里面的“服务生”也各个衣着整齐面带笑容，就是形象有些寒碜。

　　一个掉了半拉脑袋，但仍然满面笑容的男子恭敬地冲他们弯着腰，指着地上的几副轿子说道：“我们行路客向来有三等轿子，最次一等的，是这锦缎蒙面，金丝装饰的布轿；好一等的，是上好的兽皮，貂皮狐皮，虎皮豹皮，应有尽有；最好的便是新剥来的人皮，有极细嫩的小姐夫人，也有弹性上好的青年男子，都打磨干净了，镶了珍珠翡翠玛瑙白玉的，不知几位客官想要哪一等？”他看着眼前这些人都是衣着富贵，气度不凡，有心要做成一个大买卖，于是便极力向他们推荐这最高等级的人皮轿子，“虽说我们的人皮轿子最贵，但是物有所值。你们有喜欢娇嫩皮肤的，我们这里有七岁以下的幼女幼童，喜欢细腻如脂的，我们也有豆蔻年华和二八少女。便是再挑剔些，我们连骨头也给您留着，包这轿子从头到脚全是一个人身上的整货……”

　　他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千裳已经木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这些人是妖界的，你看呢？”

　　妖界中兽妖颇多，那么兽皮轿子便不能拿出来，那人立刻接口道：“那自然是人皮轿子才配的上各位的身份……”

　　千裳又来了一句：“我且还有一半的人界血统。”

　　这当然是瞎掰的，不过要论思想，可是一点假话没掺。

　　那人这下子傻了眼：“那……那……您是打算要这布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