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来了个大买卖,没想到是一群吝啬鬼。
那仆人歪着个脑袋,心里愤愤地想,当他是傻子吗?人界和妖界的混血,才不会有这等身份!
然而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行路客的原则就是顾客就是天,所以他也只能心中愤愤地去准备轿子。
“哎哎哎,你等等。”萧玖年赶忙叫住他,“他们几个要布的,我可要来个人皮的,挑好的给我,要嫩的!”
“得嘞!”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一声,就去后面准备轿子了。
千裳他们只在偏房里坐等了一会儿,那人便迅速抬了五顶轿子出来,前面摆了一排精壮的小伙汉子们。
与其说这些是轿子,其实它们更像是肩舆,只不过华丽程度当然要低得多了,只是一把竹椅子下面连了两根竹子,用人抬着,千裳第一时间想起了《刘三姐》里面那个莫老爷,出场坐的那个一样一样的。
萧玖年第一个走过去,很是挑剔地上看下看,还伸手摸摸:“是七岁以下的人皮吗?我可要小女孩儿的。”
那仆人站在一边,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我们行路客向来讲究货真价实,不信您摸摸,要是再不信,我把那小女孩给您找来,让您瞧瞧,多了一天都算我们骗您!”
千裳在一旁眼角余光看了,年纪什么的她是没经验,但是就这样稍微一看,也看得出来那皮色雪白细腻,如脂如玉,必然是大户之家。
萧玖年满意的收了手,对上面金线绣的花纹也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那就这样吧,我们要去鬼域,多长时间才能到?”
“五天之后您要是还没到地方,我把我这脑袋整个儿切下来,给您当蹴鞠踢!”他指着自己那只剩半拉还连着脖子的头,拍着胸脯保证。
千裳听到这里觉出不对来了,赶快拉萧玖年的袖子:“你等会儿,五天?我们的休沐日可只有两天,我不上课了?”
萧玖年不耐烦地摆手:“少上几天课又怎样,又不会死!你们现在也有三百多岁了吧?光上学就上去三百年,三百多年才来一次鬼界,待五天时间很长么?”
千裳目瞪口呆:“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萧玖年理直气壮地偷梁换柱:“这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
千裳最后还是如往常一样缴械投降了,心想落几天课无妨,大不了回头跟星老说一声,就说她是来寻那幅画的修复颜料了。
于是她也心安理得地逃起课来。
焱云舞就不用说了,她巴不得天天不上课呢。凤魅对此不置可否,想来也是因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至于珩离墨……
“你也不回去了?”焱云舞问他。
珩离墨微微一笑,颇有深意:“上不上课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上什么课。”
焱云舞鄙夷地看他一眼:“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说话不明白的人了,爱说不说!”
布轿子都是一色的深青绸段,垫了棉絮在里面,虽然是这里的最低等,却是千裳最满意的一类。每两个人抬一顶轿子,虽说难免有些伤口刀痕,但却没有一个是缺胳膊断腿的,想来是为着跑的快些。
“你为什么不把这箭拔掉?”千裳看着在自己身后抬轿子的人,心口处插着一长根羽箭,鲜红的血迹不断的流下来,染湿了整个衣襟,他却始终笑呵呵的,仿佛自己一点事都没有:“这件伤口倒无妨,只是我媳妇儿说了,我的衣服已经被撕破,拔了这箭,里面的皮肉就要露出来,我是她一个人的男人,除了脸手,万万不可叫别的女人看见我的皮肉的。”
千裳几乎绝倒,这是个什么鬼理由?就为了这破理由,就要把这箭始终留在心口,看上去比耶稣挂在十字架上还惨一些好吗?
“难道你们都已经死了,还非要保持着这样子,就不能换身衣服吗?”千裳心想,总不可能所有因伤而死的人全都是这副尊容,他们这些出劳力的也就罢了,难道住在鬼域的也都是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那他们要是和其他四界见面,多丢脸啊。
“哪能呢?只要是稍微修炼出了些法力的,都能变化自身和外界其他四界一个样子的,只是我们法力着实太过低微了一些,没那个本事,也只好保持着死时的样子。”
他憨憨地一笑,“一般来做这种事的都是我们人族,因为没有修炼过,所以自身也就一点底子都没有,到了这边又没人教,所以也只能这样。客人您但凡再往里走一走,碰见的就要齐整多了,像我们这样一点根基都没有的,除了做苦力是没资格进入里面的。”
千裳……千裳很惆怅。
“你……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坐轿子的人皮是怎么来的?”她实在忍不住,因为照这样子看,鬼界也并不是一个一点规矩都没有的地方,不应该存在这种随便杀人还能公开拿来卖的事啊。
“当然是从尸体上剥下来的了。”回答她的却不是那个憨厚的力士,而是在前面的萧玖年,她耳朵着实是尖,千裳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被她听见了,“你难道不知道人死如灯灭,魂魄既已下来,那尸体只不过是具臭皮囊罢了,周围的陪葬品能拿的也都可以用用,唯有尸体只能放在那里生蛆,只有人界的那些酸腐臭儒们唧唧歪歪不乐意,其他三界的人可都是巴不得这样做呢,尤其有些穷的一点陪葬都没有的,自己扒了皮拿来卖,也能换得一笔钱。”
萧玖年靠在椅背上,神态十分悠闲:“要不说为什么人总要求祖宗保佑呢?投胎转世的人当然不少,但凡是有家有业的大家族,总要留几个镇得住场子的,后辈们来了也好带领他们,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像我身子底下这张皮吧,”她伸手拍了拍,“肯定就是哪个早夭的孩子被自家祖宗带来剥了皮卖的。像这些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没个大人领着,他连投胎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肯定会被外面那些孤魂野鬼吃了的。”她哼了一声,“我还真见过些蠢的,已经连脑浆子豆腐脑儿都买不起一碗了,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什么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一定要留个全尸才好面对祖宗,到最后饿的不行了,还不是要想着法子去剥了皮来卖,可惜时间过得太久,都已经腐烂生蛆了,别说卖个好价钱,都没人稀罕收,让他们哭去吧。”
千裳直在后面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鬼界的规矩,果然好守规矩啊!
萧玖年一时间说得兴起,居然还停不下来了,把头扭过来,转了半个身子趴在椅背上对千裳说道:“我跟你说,其实这也是一个好法子,有些迂腐的人死也不愿意给自己剥皮,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它烂,你要是有心,就专门寻着哪些没剥过皮的剥一批来卖,也值不少钱呢。”
千裳:“……谢谢你的好法子,我现在不缺钱。”
她们在上面聊着,下面扛轿子的那些人腰部以下已经变成了一团黑风,托着他们一路向前飞奔,但却又平稳至极,也没有那种一般乘坐轿子的上下颠簸——看来他们虽然已经是鬼界的最底层,到底做鬼和做人是不一样的。
千裳问萧玖年:“你打算让我们住在哪里?”
“那还用说,”萧玖年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捡着好地方去,要挑最白的骨头,最亮的眼珠子,敢用老人的皮充当小孩皮的,通通拉出去打死!”
千裳扶额:“够了,这种小事不劳大人您大驾,还是我来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