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听了萧玖年的话，兴致勃勃而去，结果失望而返。

　　彼岸花不过是一片红色的花海，就算长得特殊些，也就是个花海，谁没有见过？奈何桥也只不过是一座小石桥，虽然原来是白的，经过时间的洗刷也变得有些发黑，更兼奇窄无比，若是两人相向行来，就必须侧身而过，真要说有什么出奇的，那就得说它的长度，宛如一条极细的白色彩虹横跨在忘川两岸，除了两岸的基石以外，一根桥柱也无，真个是长虹贯日，流星跃空，这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建筑奇迹，但千裳心知肚明必然是有法力的缘故，所以也不甚在意。

　　真要说哪里奇怪……她把目光转向奈何桥头的一个小牌子，那牌子极矮，几乎被彼岸花整个掩埋住，只影影绰绰露出两个大字：游船。

　　“冥界还开了旅游服务？”她指着那块牌子问萧玖年。

　　萧玖年比她还糊涂呢。她在冥界的时候哪有自己行动的资格，都是被人带着走来走去，而她那几个主人又根本不会有闲心来游船看花，所以她对此一问三不知：“问我做什么，船就在那里，你自己去问嘛。”

　　一叶扁舟在忘川河里飘飘荡荡——真的是一叶扁舟，除了船夫之外，只能容三个人坐下，若是站着也许能容五个人，而且非常破烂，船身已经糟烂成了深深浅浅的黑色，上面站着一个面色黝黑皱纹满脸的老头子，手里抓着一根本是枯黄也已被时间弄成深灰色的竹竿，看见声朝他这个方向望来，立刻用手推了推自己头上的斗笠，黑色的脸上立刻笑出一嘴雪白的牙齿。

　　千裳：“……就这种装备也当游船，糊弄鬼呢？”

　　焱云舞向来不挑剔的，所以当即就冲那人招手：“船家，船家！”

　　那扁舟漂漂荡荡，眨眼间便来到她面前：“小姐有何吩咐？”

　　“你这是游船吗？多少钱一位，怎么游？”

　　“我们这游船，可是大有来头。”那船家高深莫测的一笑，看他那动作似是想摸一下胡子，奈何平日打理的着实干净，最后只摸了一把下巴，“人生一世，生老病苦。这“老病苦”是人都能尝其滋味，唯有这“生”没人知道是怎么个生法，必得生之后才能有意识，有意识才能有记忆，有感觉。我们这游船专为有修为之士开辟一生之通道，叫您不必转世投胎也感觉得到是如何出生的。”

　　“不必转世投胎……？”

　　“像这奈何桥，从桥上走过的便是投胎转世者，一下桥头便浑浑沌沌意识全无，三两时辰后由母胎脱出，得见天日，然而究竟是如何生出便永不可知。”那船家笑得极为得意，“饶你是什么通天大能，辟地之士，也休想得知生时一二。唯有我们鬼界忘川游船，可以叫你们不必投胎，也能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

　　千裳听着听着觉得浑身起粟：“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出生一趟？从别人肚子里？”

　　船家点头。

　　“那我不去了。”她立刻断然拒绝，“你们若是有想尝试的，我在这桥头等你们。”

　　虽说这体验也挺独特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还是算了吧。

　　看她打了退堂鼓，那船家立刻接口解释：“是人就要经历生死，但凡投胎转世的，虽然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但因着身世的不同，经历的不同，长成的人也就不同，你可说他们是一个魂魄，但你怎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然而用我这游船前去的，出来的别无二致，魂魄依旧，记忆依旧，心性也依旧，还是那个人，一分未变。难道诸位不好奇自己的来世是怎样，不好奇自己的前世是怎样？”

　　“我好奇你能带我们去看？”焱云舞兴冲冲地开口，“这怕是要穿越时空，你这船还有这等本事？”

　　那船家连连摇头：“小老儿哪有这般本事，但世间行动只要发生了便皆记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我们这游船可是阎王殿专属，天上地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欲知后世如何需另寻一番办法，但前世怎样，只要掀开生死簿，一见便知。”

　　萧玖年听着玩心大起：“那你看看我的前世是个什么？”

　　她哪里来的前世！千千万万个人的冤魂凑到一起，成就了一个她。真说起前世来，是她的前世，还是那些人的前世？

　　他们五个上了船，那船本就窄小无比，一时间挤挤挨挨，连转身都做不到。焱云舞不满地埋怨道：“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就不能把船弄得大一点。”

　　那船家呵呵地笑：“生命之事，哪还论得到宽窄。从娘胎出来的时候，难道是有个极宽的通道给你留着的么？”

　　千裳蹲在船尾，看着那清澈到发黑的忘川河水——清澈得过了头，把河底的黑色都映出来了——一个长发女人闭着眼睛，惨白着脸从她面前横漂过去。

　　奈何桥上有一对年少夫妻，在那里手拉着手嘤嘤哭泣，不愿分离。除此以外，就只听得船篙拨水的声音，哗啦一声，又哗啦一声，漾起一串一串的波纹。

　　焱云舞站在最前面，这忘川河着实是宽，荡了这般久，连中间也没荡到。只听她说道：“船家，这一路也实是无聊，唱个曲儿来听听吧。”

　　那船家居然也不推辞，直接开口就唱道：

　　“一叶扁舟两下难，

　　往左偏，往右偏，

　　落得个生生死死无埋怨，

　　骷髅蒙了红粉面，

　　旧皮囊全是金银嵌，

　　我把你黄泉路截断，

　　忘川河放干，

　　奈何桥劈断，

　　任你飘飘荡荡几世间，

　　做得个孤魂野鬼不团圆……”

　　老实说他的嗓音并不难听，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低沉雅致，只是跑调跑得着实厉害。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听着不像是听曲儿，倒像是在听人唱丧歌，浑身毛发都直立起来了。

　　一个又一个骷髅叠在一起，从忘川河上漂过去，密密挨挨的面孔重叠得分不清男女老少。

　　焱云舞听得双眉直皱：“快停下吧，这都什么内容啊，能不能唱点儿好的？”

　　船家还是呵呵地笑：“那你想听什么内容呢？”

　　“刚才你那歌听着着实叫人瘆得慌，这回来个花好月圆的吧。”

　　“得嘞。”

　　那船家再次开口，仍然跑调跑得厉害，简直能一路从冥界跑到仙界去：

　　“彼岸花开月月年年，

　　映衬着身后的阎罗殿，

　　见不到那月儿圆，

　　看不着那粉儿面，

　　小夫妻桥头上两泪涟涟，

　　转头一个寻了锦绣闺苑，

　　一个找了潘安玉面。

　　说的是三生石上注姻缘，

　　也比不得情人站在眼前。

　　哪怕这情谊似海深来天般大，

　　也休想前世姻缘后世牵……”

　　他的声音不算小，一直飘荡到奈何桥上去，引得那对本来还哭哭啼啼的小夫妻怒目而视。

　　焱云舞忽然之间就醒悟了千裳平日是怎样对自己无奈的，不由扶额道：“你还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