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遥坐在山坡上，树荫下。阳光烈的刺眼，即使坐在树下也叫她不得不低下头，只能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坡地，以及坡地下的溪流。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芦笙声，铜鼓声，歌声，笑声，可是离她都那么远。他们不会朝她的方向来，也不允许她朝着他们靠近过去。

　　被这遥远的欢乐之声所映衬，周围愈发显得安静，在烈阳的暴晒之下，连风也无所作为，只有亘古不变的水声，单调地在她面前响起，哗啦一声，哗啦一声。

　　她摘下一片树叶，呜呜吹奏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芦笙会？”溪流对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莫遥猛地抬起头，那树叶的声音也就随之断了。

　　看她不说话，溪流对面那个穿着苗家盛装的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芦笙会？”

　　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人一定是远方村寨来的，所以才不知道她的身份，附近几十里的寨子都知道他们这里住的是蛊婆，不会有人问她为何不去参加芦笙会。

　　“走了，阿龙，你跟这个姑婆说什么话，小心她给你下蛊哟。”

　　“就是就是，快跟我们一起跳舞去吧！”

　　几个身着苗族盛装，头上戴着巨大的银角，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银项圈的苗家少女嘻嘻哈哈地涌过来，扯胳膊的扯胳膊，抓肩膀的抓肩膀，七手八脚地把刚才那个阿龙拽走了。

　　莫遥重又低下头去。

　　她的影子倒映在溪流里，因为水的流动而显得模糊不清，细密的百褶裙上连一朵绣花也没有，长长的乌发盘在头顶，然而并没有银角以作装饰，腕上几双细窄的银镯就是她仅有的银饰了。

　　赤红色的大蛇从草地上一路游过来，顺着她的腿一直盘旋向上，缠到她脖子上，留下极长的一节延伸在地上。

　　“丹砂啊，”莫遥轻轻抚摸着大蛇，“为什么你从来不想着回到外面去，你不寂寞么？”

　　那大蛇一双黑色的小眼睛，盘旋到她的脖子上之后就一动不动，只偶尔吐出舌头，“咝咝”一声。

　　“算了，你又不会说话，我和你说什么呢。”莫遥低下头笑了笑，将被自己刚刚捏碎的树叶随手扔进溪水里，站起身来，“她们这次没有朝我扔石头，已经很好了。”

　　丹砂不愿意离开阴凉的地方，自己从她身上游下来，缠到一块大石头上给自己降温。

　　“你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看见了。”莫遥警告了它一句，自己就朝着房屋走去，该准备晚饭了。

　　在三角架里添上柴火，拿出几棒玉米，一个一个地剥下外皮，将米洗净，放在架上蒸，最上面熏着的腊肉也拿下来切下两丝，洗净了丢进锅里一同煮——毕竟是，芦笙节啊。

　　“你是山中泉水清又清，

　　你是花中蝴蝶灵又灵，

　　我从远方来寻你，

　　鸟儿的欢唱可愿与我一起听？”

　　莫遥猛地转过头向着屋门外看去，楼梯上正站着一个盛装的男子。

　　“你是蛊婆吗？”他问。

　　她没吭声。

　　他皮肤微黑，然而衣着装饰都极是华丽，非平常人家能置办得起，包头缠得整整齐齐，衣服的染色均匀又美观，两臂上各带着十几只宽大的银镯子，他……

　　是听了那些人的话来作弄自己的吧。

　　莫遥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又不是她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

　　“为什么鸟儿不唱歌，

　　为什么溪流不快活，

　　因为我的公主不高兴，

　　是不是因为没找到她的情郎？”

　　阿龙唱着歌，伸出手朝她递过去一片树叶。

　　太阳已经微微有些凉意了。丹砂从外面一路游回来，从阿龙脚边蹭过去，那冰凉的触感，使得他在唱最后一句的时候抖了一下。

　　“你看，我是蛊婆，这证据还不够有力量吗？”莫遥笑了笑，把丹砂抬上桌子，看着它游回罐中。

　　“你一点也不像她们那样热情。”阿龙看着她，却没有对她刚刚的话作出回复，“我是从青龙寨来的。”

　　青龙寨在哪里，莫遥并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是一个很远的寨子，至少要翻过五座山才走得到。

　　“要跟我上山去吗？”她突然说。

　　莫遥毫无理由地生气了：“丹砂，去！”

　　极长的大蛇红色闪电一样从罐中蹿出，在他身上缠了十几道，猛地绞紧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出去。”她绷着脸说。

　　这蛇的全身重量都压在阿龙身上，坠得他整个人向后一翻，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竹梯上面一阵乱响。过了一会儿，丹砂自己游回来了。

　　莫遥望着门外出神了一会儿，然后又坐回三角架前，侍弄她的火堆。

　　丹砂是无毒蛇，她并不担心他有危险。但是他一定会生气的吧……如果他真的不是来作弄她的话。

　　火苗舔舐着锅底，红的，黄的，忽然间窜出一股黑色，莫遥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但等她回过神来，锅子已经翻在地上，火也都扑灭了，还没收干的米汤撒了一地，有一半都泼在她腿上，她却不觉得疼，原本已经回到了罐子里的丹砂惊惧地抬出头，外面忽然一阵狂风从门里穿过来，从竹编的墙缝隙里钻进来，猛烈地拍在她腿上被烫伤的地方，她这时才觉出火辣辣的疼来。

　　可是她仍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没有收起锅子，打扫地板，将还未熄灭的柴火收集好了赶快再点起来，也没有去采草药敷在自己的伤口上，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方才的眼前一黑，只是一个闪念而已，她眼前曾出现过一瞬间的光明，然后就再次沉没进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次连梦也不必做，她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周围只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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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衍本来是卷曲成一个团趴在床上睡觉的，此时却将头从肚子底下拔了出来，一双圆而大的银眼丝毫没有刚刚还在沉睡中的迷蒙。她看着正坐在桌子前面奋笔疾书的千裳，非常严肃地说道：“我的预言告诉我，你很快就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