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千裳就重游故地钻进镜室找书去了。

　　莫遥要求太简单，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善后工作做得不够有良心，而且这个良心是双方面的——一方面她居然觉得萧玖年没有让她神魂俱灭已经很有爱心了，简直是在毁她三观；另一方面她觉得面对一个被自己朋友杀了却没有喊着“我一定会报仇的”的人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情绪来商量商量解决问题，于是昨晚匆匆谈了一点自以为解决了之后，千裳受到了半个夜晚加上一个上午的良心谴责。

　　镜室里没有别人，她就把莫遥放了出来：“你自己看看，有什么书想看的就跟我说，我给你找几本你能修炼的书籍你拿回去慢慢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恢复人体了。”

　　莫遥飘在既无顶也无底的半空中，看着那不能说是金碧辉煌，但绝对高大轩昂的书架原地转了一圈发呆。

　　她自小生活在山里，所见多是竹楼，就连最富有的人家也不过是用了木板。尽管她父亲是汉人，但她也从未踏出过山区一步，这样的地方对她来说向来只能存在于幻想中，不，她就连幻想也不会幻想出这样的地方来。

　　“你们不是人吧？”她问在书架前面来回穿梭的千裳。

　　“我们是妖，妖族，这里是妖界。”千裳拿着一本书看了看封面，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你现在的知识储备可不够理解四界，看来我还应该给你找一本百科全书之类的东西。”

　　她转了几圈之后抱着五六本书来到莫遥面前：“这几本是讲如何修炼的，这本是教你如何从头开始的，这本是关于四界的简略介绍。”她把那些书放在桌子上，“现在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看，不用怕看不完。”

　　莫遥看着那些柔软又厚重，散发着墨香和纸页气味的书，迟疑道：“我……”

　　“你要是在瓶子里无聊，可以把这些带进去一起看。”千裳还在跟她讲，“我再给你动点小法术，让你也能碰到这些书。”

　　“我……”

　　“你等我三四天做个机关人，然后休沐日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到人界去，正好司空老师留了课业，顺便就做完了。”

　　“我……”莫遥又努力了一把。

　　千裳终于发现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吗？有事直接说。”

　　“我……不认得字。”莫遥半透明的脸上似乎有点发红。

　　“啊？”千裳一下子就犯了难。对了，这书上用的是四界通用文字，她既然是苗寨出来的，想来应该不会认得，可是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啊。

　　莫遥默不吭声。

　　书籍对于苗寨是一种异常珍贵的东西，只有那些汉人来购买销售物品的时候才会偶尔携带，就连巫师也以能得到一本书为自豪，至于认字，那更是想都不要想。苗家人的历史故事全靠口耳相传，老人闲来无事坐在门口给孩子们讲古说故事，而真正的历史发展全都用丝线绣在他们的衣服上，那每一个方块，每一根线条，都是他们曾经有过的城池，曾经渡过的河流。

　　然而没有文字，也没有书籍。

　　“这可怎么办，”千裳现在再看那堆书，就觉得是棘手的麻烦了，“要是你愿意等下去，我倒是……”她说不下去了。

　　明显人家就是有急事，哪怕冒着生命危险都要赶回去，要人家在这里学习，那可不是一天几天的事儿，至少也要几个月一年，她说这话是讨打？

　　果然莫遥坚决地摇头：“不必了，就算我不能学也没关系，只要能看着阿婆就可以，哪天如果真的被巫师发展驱赶……”她轻轻呼了口气，这大概是她身为人形时的习惯性动作，所以现在不需要呼吸了也改不掉，“这就是我的命罢。”

　　“那，那好吧。”千裳有些讪讪，之前打保票说的那么好，现在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真是尴尬。

　　“反正也要过几天我才能送你回去，你要是能趁这些时候学一些保命之法也好。”千裳还是把那些书朝着莫遥的方向推了推，“现在你学什么都来不及，保命不如逃命，你只要跑得快就可以了。”

　　莫遥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千裳的所有物，她说什么是什么：“好的。”

　　……千裳带着那摞书和十万份的抑郁回去了。

　　屋子里仍然一个人都没有。苍冽恢复了自己正常的作息时间，白天影子也不见一个；焱云舞跑去跟黯无央用打架交流感情去了；慕玘昭这屋子要不是每天有机关侍女定时清理，都该落灰了。

　　她找出一张极大的宣纸铺在桌子上，压上镇纸，研磨，然后把莫遥从瓶子里放出来：“你身高多少？”

　　头一次有人问莫遥这个问题，她很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们那里没有人量这个。”

　　千裳只好让她尽量保持原身形态地站在那里，然后拿了个尺子量，高五尺八寸。

　　她回头就把这个数据记在纸的最顶端，然后让莫遥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不要动，她好把她画下来。

　　其实仔细一看，莫遥长得还是很漂亮的，她母亲当年就是十里八乡的苗寨一枝花，父亲知道的人不多，但想来也该是个白面小生，不然没理由能勾搭来这么一个美女做老婆。千裳动作很快地画完了她的大概轮廓，描眉画眼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的肤色偏白还是偏黑，或者偏黄？”

　　莫遥对她这些问题束手无策：“……我没关注过。”

　　千裳继续给她画像：“我忽然想到，其实可以让你的魂魄进入到这个机关人里，这样发出声音做出动作的就是你了，也不会出现因为什么细小差错而让你阿婆觉得你被调包了的事，至于安全问题……”她拿掉镇纸，把整张画纸都向上拽了拽，开始画下半部分，“怎么让你跑，还是要教你的，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你就把这个机关人留下自己跑就行了。我每年定期看你一次，给你更新换代一下，免得你本来该变的地方不变，引人怀疑。”

　　莫遥只会点头，没怎么明白。

　　千裳还在那里，一边画一边唠叨：“跑得快其实也不是只能用来逃跑，你要是真想学习的话，完全可以用这个能力去学习呀，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睡觉了，白天该做的事情，晚上能做就做了，白天腾出时间跑到私塾去听旁听一下，你应该是很聪明的，不然不会被暗妖看中，学习对你来说不会是难事。”

　　莫遥显得有点呆：“哦。”

　　千裳正画画的手一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我都听着的，可是听不大懂。”莫遥诚恳地说道：“机关人是什么？私塾是什么？更新换代是什么？”

　　千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