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最终还是没有说动方苓。
方苓是个非常固执己见的人,你要说她偏执吧,她也确实偏执,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尤其对她来说这件事非常重要,重要到关乎原则。然而换个方向想,你又很难说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她是个有原则的人,而且她的原则还都很正常,这个固执己见就变成了坚持原则,按理说是该让人崇敬的。
不过千裳认识珩离墨太久了,久到她对坚持原则这件事已经提不起什么敬畏心,谁再坚持原则还能坚持得过他?
所以最后她只好放弃了想把方苓带回去的打算,只叮嘱她万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她说,尤其是关乎性命和巫族的事情,千万不要因为什么见鬼的原则活活放过了机会!
为了这个,她又忍痛在自己尾巴上拔了一根毛交给方苓,回去的一路上都眼泪汪汪。
找方苓的过程很顺利,把方苓带回去的过程很不顺利,回去之后的事就更不顺利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祈倾正找千裳找得团团转,看见她回来了就猛虎扑羊一样地扑过去:“你跑哪儿去了?”
“呃……去找人了。”千裳含含糊糊地说,又问,“有什么事找我?”
“不是我找你,之前皇幼院派人找你来了,叫你去一趟。”祈倾说,“好像你弟弟把人给打了。”
在妖界打人是一件太平常的事了,焱云舞就亲手揍了不知道多少个,不过她下手至少知道轻重,而祈倾说:“好像打的都快死了。”
千裳就觉得头皮一紧。
她弟弟——夜千仞——这孩子太不像个孩子了,总是绷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而她自己本来也不太擅长和小孩子交流,所以关系也就不像一般姐弟那样亲密,不过听到弟弟险些犯了命案,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担心的:“怎么回事?千仞他平常很冷静的,不会没有理由的出手打人啊?”
祈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皇幼院派人来说你弟弟差点把人打死,本来是要叫你父皇母后来的,不过他们说你离的近,他们赶来需要时间就叫你先处理着,所以他们就来找你了。”
千裳有一面和如意门差不多用处的镜子,只不过到达地点是固定的,一面放在她这里,一面放在青丘狐皇狐后的寝宫里,有事的时候可以直接通过镜子聊天,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进去直接回家。只不过这比成人还高的镜子携带不方便,千裳一般都丢在指环里,必要的时候才拿出来,此时听了祈倾的话,就知道是传了消息而当时自己在鬼界没看到,此时也管不上看消息了,转头就顺着原路往外面跑。
皇幼院和乾坤院是背靠背的关系,只要去过了找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千裳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门前,把祈倾给她的那个做凭证的小牌子交给守门的人,然后就一路飞奔。
——离开皇幼院才不到三百年,她还记得路。
夜千仞此时就站在观虚院长的“办公室”里,千裳赶过去的时候看他就那么正常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仰着头”“倔强地咬着嘴唇”,脸上还是她见惯了的波澜不惊的冷漠平静,就跟没什么事儿一样。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事儿。
观虚院长看千裳来很生气,觉得就是因为父母不负责才把两个孩子养成这样,千裳在的时候最多不过是捣点乱子,夜千仞来了之后都开始打人了!
现在都快闹出人命了父母也不来!
千裳跟观虚院长行过礼之后就抓着弟弟不放:“说说,你怎么打起人来了?”
她语气很平和很轻松,根本不带一点责备的意思,观虚院长在旁边听着就更生气了。
千裳这种语气是有理由的,千仞这人最不爱找事儿,在家里的时候也很少提什么要求,不能因为他打人就把责任安到他身上,焉知那被打的人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呢?
夜千仞还是淡淡的,一点都不紧张:“他说暗妖来是应该的,现在四界人太多,死一死正好,你是在多管闲事。”说到最后一句,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对面的姐姐。
千裳一怔,转头看院长。
观虚院长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儿。被打的那个人都已经被抬进医馆了,现在还昏迷不醒,而夜千仞自打到了这里就一言不发,说什么也没用,偏偏他还不是一个有“流氓气息”的人,他的不说就好像他是一个天生的哑巴,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两个学生间的小打小闹了。”千裳转身,严肃说道——跟星老时间长了,从前的那些对院长领导的敬畏都被她扔到爪哇国去了——“你也听到了,如果我弟弟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得说他打得太对了,打死了也应该,反正那个同学自己也认为四界的人应该死一死。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么我们就等那个受伤了的同学醒来再说吧。”
她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不过她有不客气的底气,而观虚院长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你跟我去看那个受伤的同学。”
谢清安跟着他们那一代一起去了乾坤院,现在医馆里的是个千裳不认识的中年医生,脸色非常糟糕,不过这个糟糕是由于生气,而不是因为病情有多严重。
“你是他姐姐?”他看着千裳,“知不知道他把人打成什么样子,四肢都断了,脾脏都裂开了,只有脑袋是完好的,脑袋要坏了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千裳忍不住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夜千仞。他衣服整洁,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污渍,这让她以为其实是他们小题大做了,本来没什么严重的,不过现在一听,她又觉得严重起来。
难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武学奇才不成,能把跟自己同级别的同学摁着打?
亲眼见过那个人的样子之后,千裳不得不承认打得确实很惨。
当然什么腿断了、脾脏破裂之类的她是看不出来的,不过那个人四肢都上了夹板,身上不知抹了什么药,包了厚厚的一层白布,一看就知道很惨,那种直观的惨。
伤员身边除了那个郎中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因为他是一个物妖,没有亲戚的。千裳在看完伤员接受完批评之后,就拉着弟弟躲到了一个角落去——她当年没少在这边出事儿,什么地方没有镜映石,没有植妖也没有机关人,她太熟了。
“现在周围没有别人,你跟我说,他到底干了什么。”千裳根本不相信那点儿事值得自己的弟弟犯这样的错,肯定有什么事被隐瞒下来了。
夜千仞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好像打人的不是他,被批评的也不是他一样:“他打了别人,我就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