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书院向来以藏书多闻名于妖界,这一点从它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
桑桑去问了一趟之后告知不行,因为那些师兄师姐们占用的是上课时间——本来他们就是专门去学习的——而他们只能赶在休沐日的时候抽空去看。
好在这个史学展一展就是三年,不愁没有时间。
千裳想去看这个纯粹就是兴趣使然,实际上她并不觉得会有多少她没见过的书,毕竟司空老师给她的书多到足以把她埋起来再堆个山,不过一来这个展她有兴趣,二来青城书院她也没去过,就像焱云舞说的:“看看热闹又不耽误什么。”
此时正是二月,绀香时节,清城书院和乾坤院不一样,它不是藏在深山里,而是临水而居,杜甫说“二月六夜春水生,门前小滩浑欲平”,气候要更温暖一些,四季交替的也更平缓。
老师带领的师兄师姐们还有一个月才来,但千裳他们既然已经不打算跟他们一起来了,所以也就不特意等他们,居然比他们还早来了。
到了这里才感觉清城书院的环境不是一般的优美。
乾坤院的风景也美,但是是另一种,比较高大庄严的感觉,因为整个都坐落于青山里,所以就叫人觉得心胸开阔,很有一种凌云壮志要从心胸中喷薄出来。而清城书院是小家碧玉型的学校,里面的环境都是照着江南水乡的园林造的,处处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具体表现就是——在一个只要跨一大步就能跨过去的小溪上,搭了一个只有三块石板的桥。
不过风景确实美。
带队的乾坤院的老师他们不认识——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来——不过去之前千裳去找司空老师说了一遍,顺便强调了一下自己对史学的热爱、钟爱、深爱!不看这个展她会遗憾终生!
于是司空老师就把他的身份玉牌交给了她,让她可以在去青城书院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
清城书院这个史学展办的非常随心所欲,根本没有专门用来展览的地方,他们把目之所及所有的石桌上都摆了书,一切平整的不容易掉东西的地方(偶然也有容易掉东西的地方)都放上了文物古玩,千裳第一眼看见听风瓶居然被摆在假山顶上的时候大脑当机了两秒钟,然后就看着它在那里摇摇欲坠……摇摇欲坠……就是不坠。
“这个钗子肯定是魔界的,”桑桑指着湖面一个荷叶上面摆放的一根钗子说道,“这种石头其他界是没有的,而且这个花纹是东亓族的图腾,看他的样子也不会是仿制的。”
千裳心里很赞同她的说法,看到旁边的荷叶,立刻伸手一指:“那上面有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亓石双头钗,魔界东亓族所制,距今已有三十五万年历史,出土于魔界干元村墓葬,亓石打磨而成,人身双头,染以鲜血,今尚有残痕,反映出当时仍有人牲之祭,上刻蛇纹,尖角三旋,为东亓族图腾……”
哇,有三十五万年历史的古董就这么随便摆在这里,不得了不得了。
千裳顿时对这个展的主办人肃然起敬。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座假山前面用花木隔出了一块空地,模拟出现场挖掘考古的场景来,一个略瘦的中年男子就跪在里面进行挖掘,而土坑以外也有一个石桌没被搬走,另有一个年轻的青年女子在那里进行修复工作,最外圈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看着看着就走了,然后另有新的人补上。
千裳她们也钻了进去,眼前正好对着那进行修复的石桌,墓穴离得反而有点远,而且墓穴既深,里面的人又跪着看不见,她就把全副身心都放在青年女子的修复工作上了。
那桌子不算特别大,但是要比正常的方形石桌大上两圈,最左边摆着一盆清水,旁边是一坨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右边就只有几根大小不同的毛笔,还有一根铜制的细而有刃的东西,非要找个形容的话,就是缩小了变细了的面包刀。
那青年女子双手上覆了一层半透明的雾似的东西,伸手把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起,放进水中,然后拿起右边的毛笔轻轻的细细地刷。
千裳脖子都快抻成长颈鹿了,也看不出来那坨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等那女子刷了一通,清水也变成黑水了,她把那坨东西又拿出来,将水泼在地上,左手一指,盆里就又出现一盆清水。
千裳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去拽旁边凤魅的袖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竹简。”凤魅简单地说。
这一坨东西是竹简?!
千裳觉得他分明是仗着自己不懂忽悠自己,于是就更想看清楚那是什么,结果身子前倾的太厉害,一下子就脱出人群,踉跄两步,差点没扑到地上。
……丢脸啊。
她站稳了之后就要往回溜,这么大的动静,那女子不可能看不见,于是千裳就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这位同学要不要来试试?”
千裳转回身去拼命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对这个一点经验也没有,万一弄坏就糟了。”
女子笑得非常温柔:“不怕,这些都是仿制品,不是真的,你不要担心。”
千裳本来就是怕自己毁了人家什么宝贝,一听是仿制的也就不担心了,走过去一看——还真是竹简!
因为在地底下埋了太久,墓穴漏水之后又被水所侵蚀,相互之间粘结到一起,乍一看就跟土块没什么区别,黑乎乎的一大坨,不过一旦凑的近了就能看出,其实是一根一根极细的竹简粘在一起变成这样的,这竹简很出乎千裳的意料——还没有小指粗呢,在上面写字可真是蝇头小字了,跟她平时见到的那种两指宽的竹简,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顿时在心里说,如果古人不爱学习,那实在是很有道理的,这么小的字,搁她她也不爱看啊!
眼睛都要看瞎了。
女子给她做示范,先用毛笔将上面的浮灰浮土扫下来,然后用那小面包刀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挑准一根,轻轻地揭下来,因为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粘结住它们的那些泥土已经松动,所以揭的还是很容易的。
千裳学着她的样子,自己也挑了一根最外围看上去比较完整的竹简,然后把刀刃横插进去,轻轻拨松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前推进,总算弄下来一根。
……大松一口气。
她额上都快出汗了,一直担心万一弄断了怎么办,真上手了才觉得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
女子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这当儿,下面那个始终在坑里挖挖扫扫的人捧了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放到坑边上,女子走过去捧起来,回到桌子前举着那个对大家介绍:“这是海明侯墓出土的铜制刀,长三尺六寸五分,背厚,无锋,出土时已遍身铜锈,刀刃上有两字,腐蚀不全,修复后猜测为‘斩缘’两字,因名为‘斩缘刀’。《海明侯传》有载:‘春,三女与庖有私,夜奔被更夫见。追而捕之,女泣欲死,言红线牢矣。侯怒,召天下铸剑琢刀之能士,欲斩其红线,断其因缘。三年刀成,事解。’后世便以此刀为斩断男女之情之利器……”
原来这个还是有解释的,想来是他们来的晚了,所以没听到对那竹简的介绍。
千裳的任务完成了,便回到人群中,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人群里有个熟人,再仔细一看——果然是熟人!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焱云舞显然也非常惊讶,看着对面的黯无央,“你对史学也感兴趣?”
黯无央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子手中正在进行清理的斩缘刀:“不。”
比起他这怎么知道这个史学展的,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是个更让人想知道的事。
千裳刚钻进人群里,就看到黯无央已经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