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一个妖族——用法术——修复一件出土文物——
这种奇妙的逻辑关系很新奇,昨天虽然也是修复,不过只是单纯的手工而已,哪怕是一个普通人都做得到,今天就截然不同了,而且昨天那个只是仿制品,今天这个可是彻头彻尾的珍品,一碰会碎!风吹要散!千裳都不敢伸手碰。
正因为它是正宗的出土文物,所以也就格外的惨不忍睹,看起来是一坨是因为挖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也不知土里泥里的埋了多长时间,虽然已经清过了清理,但原来上面用来做装饰的金箔大部分也掉没了,剩下那些颜色比铁还难看,不过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原来的花纹真的很好看,而且是抽象的!
做复原的女子——乔桥——指着图案跟千裳说这个末尾带圈的横线是凤鸟的时候,她差点就忍不住把凤魅也拎来看了。
乔桥让这件衣服飘起来,在半空中一点一点的展开,可以看出有一小半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只袖子和上半截,然后让一张白纸也飘起来,迎着太阳。
“看,像这个样子,把第一层的丝线分布留下来。”乔桥很耐心地每做一步就解释一遍,“换一张纸,再留第二层,就这样,一层一层的把经线纬线的分布、印花的图案还有金箔的位置都留下来。”
千裳听得频频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对自己有什么用。
这件衣服非常轻薄,轻薄的都有点过分了,迎着太阳看的时候,千裳能透过这件衣服看到每一片树叶甚至树叶的边缘!
如果单穿这个出去一定会走光的……
这衣服是纱料的,千裳把整个修复过程从头看到尾,最后修好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这衣服很难看,主要原因是原来的颜色都褪光了,如果再染上新的……不象话。
但是图案真的很好看,不像他们现在这样写实,这种抽象的看起来反而更飘逸,怎么说呢,它比较符合千裳对巫族的想象。
除了珩离墨始终在一旁看以外,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又把清城书院走了一遍回来了,周围围的人也多起来,乔桥放下修补好的衣服,伸手摸了摸千裳的头:“好好学史学吧,将来一定用得上的。”
千裳当然只能点头。
中午的时候他们就直接往回赶了,实在是因为有些地方没有老师带着不肯让他们进,哪怕有着司空老师的玉牌也不行,人家说的也很有理由:“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修复的时候也花了很长时间,你们没有老师带着的话,我们是不能让你们进去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说不清楚,而且就算你拿着玉牌,到时候惹出乱子还要你们老师收拾,这不是平白无故的找事儿吗?”
有很多地方都是没有人领着进不去看不到的,这是常识。
于是他们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回去之后千裳就开始坐卧不安。
巫衍说的那句话比较吓人。之前在清城书院的时候,因为想着事情是在乾坤院里发生的,所以还不至于很担心,但是现在一回来,那件事就立刻浮上心头,看谁都觉得像加害人,看谁都觉得像被害者。
然而过去了很久——其实也不能算很久——也没有一点异常,她甚至把巫衍拎起来问了一遍她的预言命中率有多少,结果是“由于没有准确实例可以验证,暂时不清。”
在二月将要结束的时候,距离巫衍说的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千裳的心不仅没有放下,还一天提的比一天高,不过还存在着侥幸心理——说不定巫衍的预言命中率为零呢!那样除了巫衍会生气之外,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
这天他们刚从礼乐老师的课堂上走出来,就看到一个远远的小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焱云舞早就失去了以前的稀罕,随手用胳膊肘拐了凤魅一下:“找你的又来了。”
迁音和风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目的和手段——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唯一的区别。风艳当年跟千裳杠上,导火索自然是凤魅,区别只在于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凤魅,她更喜欢凤魅身后的权势,这也就是她发现在妖界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之后会心甘情愿到人界去的原因。
但是迁音就不一样,她对凤魅身后的权势没兴趣,对与凤魅的朋友为敌也没兴趣,不管是远远的观望,还是送东西,还是求保护,都是极为正当的行为,不存一点恶意,这也使得凤魅没有办法像对待风艳那样毫不留情的对待她,拒绝要毫不留情,可是不能像对风艳一样打回去。
这也让他最近一段时间头痛不已。
人家没给你下药,没绑架你,没用生命威胁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是天天找你说话而已,这你都要生气的话,还能不能有一点大度的气魄了!
眼看着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千裳很自觉地向右跨了一大步,给她和凤魅腾出一点空间来。
凤魅面无表情——他已经连皱眉都懒得皱了——要不是焱云舞始终挡着他的路,他可能已经转身就走了。
迁音站的地方离他们实在是有点远,所以一路小跑过来的时候花了点时间,跑到一半的时候,千裳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仿佛是直觉,又仿佛是真的,她瞬间警觉起来,巫衍的话重新浮上心头:“快叫她站住!”
她说话迁音未必会听,还是让凤魅说比较保险。
凤魅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那让人不安的气息,仿佛浮着火药的味道一般,巫衍的话千裳当天晚上就原原本本地对他们说了一遍,此时此刻也就很自然地想起来:“你站住!”
迁音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站住了,只不过因为惯性还向前跑了一两步,最后两步不小心踢到一块小石头,还踉跄了一下。
这一踢就踢出麻烦来了。
空气中阴沉沉的那种感觉忽然爆发,地下就像埋了地雷一样,一个一个的爆炸开来,瞬间烟雾弥漫沙砾横飞,站在那里的迁音脸都吓白了,浑身僵在那里不敢动。
凤魅反手就推了千裳一把:“去叫老师。”
他掌中凝起一个气团,挥起又落下,不过眨眼之间便卷向迁音所在的地方,将她轻轻托起放到一旁,下一秒她原来站的地方就轰然炸裂,露出几尺深的一个大坑,然后又一路放射状的向四边辐射,到处都是横飞的石子草木,刚下课的学生们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不过没有人像迁音一样傻站在原地,都是第一时间躲闪开去,最惨的也不过是被余波所伤。
这地方就在教室附近,老师本来就多,所以在连续炸了几十个坑之后就被匆匆赶来的端冥老师一掌摁下,像是拿一桶水泼一团火一样轻松的消灭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些原来还庆幸不过是被爆炸的余波伤到的人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就红肿起泡,继而腐烂流血,而这些变化不过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
化学武器?!
目睹了这一切的千裳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反应过来,只恨巫衍不在身边,真想抓她起来问问这是不是就算结束了?
被凤魅托到远处的迁音好像才刚刚回过神,迟疑地迈出了第一步,然后很快变成小跑,继而飞跑着扑到凤魅面前。
凤魅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这乾坤院中的妖族,从来没有一个——从来都没有——会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呆愣在原地,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作,而且在事情结束之后会是这样一种没反应过来的表情。
这样迟钝的人,要不然已经死了,要不然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乾坤院。
那么,她呢?
迁音却仿佛根本看不出他目光里的深意一样,低着头,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来,那右手攥成一个小小的拳头,攥得实在太紧了,以至于在微微发抖,然后掌心向上,摊开,露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她仰起脸,眼中盈满了水光,如一泓秋水,盈盈璀璨:“你救了我……可以请你,收下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