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要拦,凤魅就已经消失在了她们面前。
“……”千裳抓住焱云舞的领子,“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他真走了?他去杀人了?他去杀婴儿子了?!”
焱云舞拼命后仰:“是是是,你没出现幻觉,他真走了,但他到底是不是去杀人我哪知道!”
千裳松开手:“那我要不要去追他?”
“追他干什么?”焱云舞整理着自己的领子,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没做错,你自己下不去手,他去不就得了,有什么可追的。”
千裳震惊地看着她:“你也觉得为了这个就杀掉婴儿子是正确的?”
“我觉得在她说什么都不肯把东西给我们的情况下杀掉她是正确的。”焱云舞一本正经,“反正她不给,我们早晚都要被暗妖给弄死,那我还不如先做一把恶人。”
千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是他也没说他去杀人啊。”焱云舞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傻了吧?我们是要初心,又不是要她的命,杀她干什么。就算没了一颗心,她又不是就活不了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刚才凤魅那样子太可怕了,感觉好像不杀人不罢休似的。”
“有什么可怕的。”焱云舞无所谓道,“他平常不也这样吗。那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想明白了之后,千裳就断然拒绝了,“我怕我去了之后他连我一块儿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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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子跪坐在坟墓前面。
这是一处很华丽的墓葬,附带有前后庭院,用青石板铺砌道路,两边种植层层松柏,因为动用了法术让其生长,所以远比其他的树木要高而且整齐,除非正午时分,中间的夹路上才会出现阳光。
婴儿子跪在高大的坟墓前方,膝下是苇草编织的草垫,再下面是坚硬潮湿的石板。
她从来都这样,从太阳初升开始,到太阳落山为止,在那里跪着的时间,她不念诵经文,脸上不见什么痛苦的神色,但也不能称之为麻木。如果定要找出一个形容词,不如说是回忆,或者说是沉思。
“要谈谈吗?”凤魅从深林里走出来。
婴儿子盯住墓碑上的“考妣”字样,一动不动:“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我不会给你们,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凤魅点点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这是我第二次因为初心见你,所以对我来说还算可以忍受。”
“她不来了,是因为终于放弃了?”婴儿子指的是千裳,“倘若是那样,我很愧疚。”
“如果是为了自己,她早就放弃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凤魅走到她身边一尺远的地方,站住。“我本来也并不想和你谈。如果你也愿意这样节省时间,那就太好了。”
空气中有剑刃飞速颤抖时发出的嗡嗡的声音,因为阳光被高而且茂密的树冠遮挡而显得黯淡阴凉的树下,蓦地闪过一道金光。
静谧的树林里响起叽叽喳喳的鸟鸣。
婴儿子眉头一跳,反手挡上去,只听得“呛啷”一声响,溅落几点火星在衣服上。
她迅速后退,眨眼的功夫已经置身在深林之中,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们终于等不及了,打算亲自动手了?”她抹掉唇边的血渍,“我早知道这一天要来,没想到你们比我想的还有些耐心。”
“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凤魅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她走过去,树叶缝隙间透过的阳光偶然落在他持握的干支剑上,于是金光也明了又灭,“怎么能说是‘我们’没了耐心?”
“我不能给你。”婴儿子还是坚持,但她似乎终于愿意给出一个理由,而不是只固执着说出结果,“因为这不是我的。”
凤魅才不在乎:“我只要东西。是谁的不重要。”
婴儿子咬着牙,看他越走越近,原本只是土色与草色交杂的地上已经落上了五彩缤纷的鸟雀,大的,小的,彩的,灰的,全都转侧着玲珑的脑袋,精明的小眼睛,往那里一站,便不再离开位置,于是她就不得不靠着树来支撑自己站住,但是却被周围空气中的压力压迫的一动也不能动。
……本来凤魅最擅长的就是阵法。
“你知道初心是怎么来的吗?”她忽然说,喘着气,“它不属于我,也不因我而来。”
凤魅站住了,离她只剩四五尺远。
“初心是因为孝心而来。”
“是啊,是啊,”婴儿子不断点着头,但看起来更像是有人抓着她的头发,使她不得不跟着那人的动作而上下摇晃,“天下孝顺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我有初心呢?为什么你们只找到我头上呢?”
凤魅看着她,披了一身树叶的阴影:“为什么?”
“因为只有孝顺,是不够的。很不够。”婴儿子咳了一声,抬起头盯住她,“如果只靠我的孝顺,你们永生永世,也不要想能找到初心。”
“我年纪小的时候,非常顽劣。
“我是父母的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孩子,所以从小娇纵。对他们的话,也往往只捡顺心的听,凡是遇到不高兴的事情,摔桌摔碗,打骂仆人,都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他们为了让我在他们百年之后也能顺心的活下去,就托人情,把我送到了昆仑派。
“对我来说,这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作威作福,所以在离开他们那一天,我很高兴。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说,天晚了必须睡觉,东西不能吃太多会伤着胃,跑跳之后不要马上喝茶喝水,尤其不能喝冰饮,我太高兴了,以为马上就可以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虽然我之前的日子已经够幸福。”
她把没有握剑那只手按在心口上。
“结果上了山,我才发现确实没有人管我,但也不会有人关心我。我是靠关系才进去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天赋可言,也没有什么有名的老师,周围的同门师兄弟也都不像家中仆人那样事事忍让,我愤怒之下,就愈发的嚣张娇纵,终于有一天,一个师兄忍无可忍,出手教训了我。
“那时候,我大概五岁吧。他们把我丢在草丛里,任我自生自灭,是我后来的师傅碰巧在那天遇到我,看我可怜,把我送回家里去,但也并不愿意就真的出手,用他的道法来帮我,全因我之前的顽劣,连他都有所听闻,不愿出手相助。
“那么,怎么办呢。师傅不肯用道法,也不肯给丹药,但总还看在我父母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祈求,肯给一个方法。
“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换掉我的心脏。
“我被伤的时候,伤的最重的就是那颗心,所以如果不能将那颗心治好了,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用的,而如果有人肯换,换走我那颗心的人,当然就会在未来遭受无穷无尽的心痛的折磨,而且毫无意外的要英年早逝。”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似的:“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了吧?”
凤魅点点头:“你的父母换走了你的心。”
婴儿子也跟着点头:“是啊,所以在我身体里的这颗心,为什么会有初心呢?因为所有的孝顺,都源于父母之爱,倘若没有他们的奉献,也不会有今日之孝顺。单纯孝顺,却没有父母爱子之心的,不会产生初心。我不能把它给你,因为父母去世之后,这是他们唯一留下的属于他们的东西。”
凤魅重新开始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不过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婴儿子略微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信我的话?”
“我信。”凤魅差不多走到她面前了,“我相信你的故事是真的,也相信你准备好了在这种我们没有耐心等下去的时候说出来。可是唯一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呢?”
干支剑微微发着淡金色的光,剑尖慢慢地移到她心口上:“你大概是没想过,最后是我来。单纯靠感情取胜的故事,是没办法打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