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来，抚琴的那个人没有半分反应，在半空中盘旋的黑影却忽的后退，山风裹挟着周围的碎石乱草扑过来。

　　这一下只是试探，并没有下杀手，顾至真自然也感觉到了，所以她只是避开这一击，并没有出手还击。

　　直到这时候，半空中的黑影才发出声音：“哼，妖族，恩？”

　　那些黑色雾气渐渐汇集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落于地上，虽然面目模糊，轮廓也漂浮不定，但从声音和身形上看，都确定是女子无疑。

　　顾至真想了想，没有拱手行礼，而是直接抬头看她，看不出有多恭敬，可是因为所处的环境，也并不显得失礼：“你们是鬼界的生灵。”

　　黑影慢悠悠地往她的方向飘过来：“我是鬼成的妖，她是妖成的鬼……你这么说，也不能算错。”

　　她在不远的地方站住了，恰好有风吹过，将她一身黑雾都吹的飘飘荡荡：“那么，你是哪一族？”

　　还不等顾至真回答，那个始终抚琴的少女却开了口，声音细微极了，一出口就被山风吹散，只留有模糊的尾音，然而作为妖族，顾至真的听觉自然是极为敏锐的。

　　她说：“她不是巫族，放她去吧，不要难为她。”

　　黑影好像听了个笑话，忍不住就一声嗤笑，半分掩饰也没有：“你傻了吧，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又不是为了你来的。”

　　少女的双手从琴上离开，弯腰从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来回揉搓着，很快成了型，但顾至真被角度所限，看不清具体是个什么物件，只听她道：“我是为了青青来的，你是为了斩杀巫族来的，她既与青青无关，又与巫族无关，为什么要牵扯到她身上呢？”

　　“她与巫族无关？”明明黑影是看不清眉目五官的，顾至真却感觉到有一双目光真真切切落在自己身上，毫无温度，但并不带有非杀必死的决绝，而是……无所谓。

　　说话是无所谓的，杀她也是无所谓的，反正都和她没关系，她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真是个妙人。

　　顾至真这样想着的时候，黑影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话：“她是循着巫族求救的气息来的，更何况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总该对巫族有一点了解。她既然不杀他们，就该来杀杀了巫族的我们了。”

　　顾至真忍不住出声了：“等等，我何时说过我是来杀你们的？我和巫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是循着他们的求救气息来的不假，但我是来看热闹的。”

　　她挺起胸膛，语气虽然淡淡，也掩饰不住其中的骄傲自豪：“我出身妖界北冥之涯，鲲鹏一族。”

　　乾坤院教导的妖史课，第一个要学的就是妖界史，自然对妖界的各个种族也都讲解详细，无论萧玖年还是方苓都对鲲鹏一族有着足够的了解，也明白她们从不插手世间事的习惯。

　　不过……

　　“鲲鹏一族，也会离开北冥之涯吗？”萧玖年稍稍后退了一点，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适合去死——很适合成为她的食粮。

　　她们骨子里，有相同的东西。

　　“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我离开北冥之涯，当然也是可能的。”顾至真也不耐烦维持自己身上这一身凡人装束了，绿光一闪，她已经变回了还在北冥之涯的模样，照旧是一身翠衣，发髻繁复，但是因为脸上并没有依样涂抹，所以就显得中部空白，好像浓密重彩里混了一方水墨。

　　她大概也发现了对面目光集中的地方和奇怪的地方，很敷衍地在脸前挥了挥手，大概施施障眼法，看得过去也就算了：“这并不重要，既然鬼界生灵会跑到人界追杀巫族，我这也算不得有多奇怪。”

　　“我没有追杀巫族。”跪在那里，托着手里的小泥像的少女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为青青报仇而已，那些无关的巫族，我并没有伤害。更何况他们已经逃走了，而我还留在这里，也算不得是追杀。”

　　顾至真挑了挑眉：“这种说话方式，难不成你先前也是出身鲲鹏一族？”

　　“你是瞎的？”黑影冷嘲热讽，“亏你还是鲲鹏一族的，连兽妖植妖都分不出。”

　　“你活了这么久，不一样无法一眼看出我的真身？”顾至真想都不想就回怼过去，“更何况，我可不觉得看出对方身份用的是眼睛。”

　　少女一只手把泥像护在心口，一只手扶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本来伤的就极重，浑身浴血，连脸上都有不少划痕，此时站起来，那些原本因为跪坐而被遮掩的伤口就毫无阻碍的暴露出来，无数本来直流地下的鲜血此时顺着她的衣服被吸进去，衣服被浸透了，又从下摆一滴一滴坠下去，连那张琴上也沾染不少。

　　但她却不肯就此变回更适合保存体力的鬼身，而是固执地用会使自己不断流血因而虚弱的实体，又缓慢地弯下腰，把琴也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黑影居然没有回击，而是把目标对准少女：“怎么，做鬼也做够了，想再也不可能复活意识了？”

　　少女转过身来，她面目普通，唇色寡淡，看上去就是将死之人的形容，但她却一点不轻忽的，先挺直了脊背，又把衣服理顺，琴收起来，残破的衣袖垂下遮盖了刚捏出的泥像，这才回答：“正因我还要活着，所以我才要走。”

　　顾至真权当自己在看稀奇——她承认，因为自己有这种癖好，所以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铁石心肠，冷情冷性，不过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若死了，真是一大幸事。”黑影冷言道，“可惜有我在，无论如何你死不了的。”

　　少女更挺直了脊背：“我不需要那些残魂的滋养。”她因为忍耐疼痛而咬住了唇，腰背弓得如同虾子，过了半晌才又慢慢站直，“他们有权投胎转世，我没有资格用他们的未来换取自己的一时之幸。”

　　“怎么，你的青青也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不成？”黑影很是遗憾地看了看顾至真，身影慢慢散开了，“随你的便，反正你死了，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