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真爱说话的性子，同她爱看热闹的天性，是同等重要的。她既然会冒着危险来看热闹，当然也会冒着危险来插话：“她死了对你来说是好事，那你为什么还要劝她活着？”

　　她眼睛里闪着光：“是心口不一，还是另有缘故？”

　　黑影仿佛被扎了一下，半空中的黑色雾气剧烈震荡起来，被波及到的树木纷纷叶落，枯萎，乃至干脆异常，被那风一吹，就碎成了千截万块：“关你什么事！”

　　她勃然大怒：“哪里冒出你这么个黄毛竖子横加插话！”

　　顾至真摸着下巴：“恩，这么说我猜的正对。是为了谁？为了她，还是其他人？”

　　“你自来找死！”萧玖年觉得心头上的怒火就像被迎头泼了一桶热油，轰的一声爆裂燃烧起来，完全压制不住，身体在意识之前就已经先有了动作，“谁准你这样和我说话！”

　　顾至真躲过那铺天盖地的黑气，但还不愿就此离去，而是跳到方苓身后去：“难道我说的不对？如果我说的不对，你生什么气？如果我说的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萧玖年当然生气。

　　不，不是生气，是愤怒，那样的愤怒之火，几乎能连她的身体也都焚成灰烬。

　　可是……为什么要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自己也被顾至真的话问的顿了一刹那，可是这个问题转眼就被她压在心底，就好像根本没出现过。

　　她要生气，她要杀人，谁又能说个不字！

　　也正因为如此，顾至真的判断出了差错——她本以为黑影会顾忌挡在自己身后的少女而停止攻击，至少会降低攻击速度，没想到她根本半点停顿也没有，状如疯虎扑将过来，卷得沙石都离地三尺，差不多是以身相搏了。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生气的？

　　顾至真心里疑惑，可是在这样的攻势之下也不得不稍稍放些心力在躲避之上，那些黑影径直从少女身上刮过去，不留一丝痕迹，可她只不过是手腕稍稍沾碰上一点，就顿觉其痛难忍，好像火焰在上面燃烧，把皮肉都瞬间烧烂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沾之即腐。

　　顾至真脑子里飞快地翻过一张张书页，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是鬼界的暗箫，是也不是？”她捂住手腕上露出的白骨，狭长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趟果然没白出来，听歌看仪式也就算了，居然能让我碰上传说中早已失去踪迹的暗箫……没白出来！”

　　她忽的放声大笑：“亏我家里那帮老头子天天嚷嚷看书，却不知书上的记载尽是些死物，若不是此番我亲眼所见，还真以为你早被消灭于这天地之间，哈哈，哈哈！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果然枯坐家中不过是些蛀虫脑袋。哈哈哈哈，这些家伙若是知道我碰到了你，不知还敢不敢对我说只有读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一切道理真实都在书中？哈哈，哈！”

　　她笑得连眼角都沁出泪来，用完好的那只手拭去了，脸上的笑容却还在，怎么看怎么怪，连萧玖年都下意识停下了。

　　“你笑些什么？”她警惕地盯住对面，“我就是暗箫，又能如何？难道你还想号召妖界灭了我不成？！”

　　“要灭了你，哪里需要妖界！”顾至真慢慢直起笑弯的腰，“恶兵暗箫杀人无数，早被人界定为必要消灭的恶妖之首，只要你出现在人界的消息传出去，根本不需要任何号召，赶来的修士就可以填满这荆楚河山！”

　　“我果然，没有白来！”顾至真笑够了，看着她，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早知出来可以见你，我几百年前就应该拼了性命跑出来！”

　　萧玖年一声冷笑：“我倒还不知道，你对我竟有这般大的感情，莫非我们什么时候暗中牵了缘分，我却一无所知不成？”

　　“你不知道我，我却是看着你的事迹长大的。”顾至真眼中冒出狂热的光，眼睛甚至变成了赤红。“人界有句话，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对我来说，只要见过你，便是死也值得！”

　　萧玖年不是没见过主动寻死的，但是像顾至真这般奇怪表现的，还真是头一次见，所以她罕见地迟疑了，本来只要她合身扑上去，顾至真就会被腐蚀到尸骨不存，但此刻，她却在心中盘算起来。

　　不，她是鲲鹏一族，鲲鹏一族向来不出北冥之涯的，自己不会与他们结怨，哪怕是她最猖狂最无所顾忌的时候也不可能与他们有交集。

　　那么，为什么？

　　似乎看出了模糊黑影中的疑惑目光，顾至真咳了咳，嗓子因为刚才的狂笑已经有了些微沙哑：“我鲲鹏一族藏书无数，自然少不了你这种恶妖的事迹记载。我们看书没有规定，所以我说，我是看着你的事迹长大的，并非虚言。”

　　她甚至开始抬步往萧玖年的方向走了：“除了你自己，我一定是这世上最熟悉你的人。你消失行踪之前的一切，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是四界中第一个鬼界出身的物妖，第一个在人界造满杀孽却全身而退的妖族，第一个闯遍四界禁地的生灵。甚至……甚至……”

　　看她的样子，似乎整个人都会因为激动而燃烧起来，但她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因为冷静的过了头，反而显得可怖：“我全都知道，全都知道……你是整个四界，唯一一个闯入昆仑山，盗取昆仑镜，却未受惩罚的生命！就算最后宝镜被寻回，但你却没有被抓住，一直到你自己消失踪迹，你都是整个四界最大的传说！”

　　她差不多已经走到萧玖年身前了，忽然伸出手，伸入黑雾之中，看着血肉刹那剥落，感受噬心的疼痛，笑容却越来越大，继续说到：“……《古今兵乐谱》中你虽不是第一，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纵横河山的，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这一点上，哪怕人界创世史神伏羲的五弦琴，也不如你！”

　　她抬起头，那样炽热的目光，让萧玖年忍不住后退一步：“我读到你彻底消失于四界时，甚至差点自戕赴死，但是你还在，你活着……我想做的事情，果然都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