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玖年当然没有直接去诗词巷。

　　上次去诗词巷的记忆还在她脑海里牢牢占据着一个位置，使得她不愿意这样毫无准备的过去，同时也对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样的承诺开始进行反思。

　　她一点也不想面对辞秋。

　　这个人，和她，和顾至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执念。

　　她执念于死亡，顾至真执念于梦想，那么她呢？她想要什么？她想做什么？

　　明明知道这个人的可怕，却不知道让她可怕起来的究竟是什么，这才是萧玖年迟迟不愿去面对的原因。

　　不过，性格中的偏激与骄傲在这个时候占了上风——是她自己亲口说的要来，是她拒绝了千裳的提议坚决要来，既然如此，就不能无功而返，更何况是连去也不去，尝试也不尝试，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暗箫原来是这么一个懦弱无能之辈，她就是再逍遥自在，不管他人目光，也要羞愧而死。

　　——更何况，千裳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问她的境况，劝她如果实在危险就不要冒险前去，一切以安全为上。这让她不能不去。

　　你说她执拗也罢，偏要逆着别人的意思也罢，她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你又能拿她怎么办？

　　萧玖年迅速做了盘算：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巷主手中还有百兽朝，但是现在百兽朝已经回到了陆生辰手中，最大的威胁算是去了；上次她还只是鬼身，现在暗箫禁制已去，虽然不在她身上，但她的力量依然大大提升。

　　无论从哪个方向想，这次的胜算都应该更大才对。

　　既然如此，上次她能离开，这次为什么不能全身而退？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在午夜时分到了诗词巷。

　　诗词巷这个地方，向来夜晚比白天更热闹。她来的时候，到处都是笙歌燕舞，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泼洒的墨汁，燃着或昏黄或暗红的灯烛，虽然不是**的，也难免叫人觉得耳热心跳。在这种情况下，顶端本来应该没有建筑的半空中，闪烁出的雪白光亮，就格外引人瞩目了。

　　好像是故意在等她来，那隔绝了外界喧嚣的楼层外面干净极了，既无阵法，也无守卫，她是一阵黑色的烟气，轻飘飘地就进去了。

　　辞秋一个人，站在书桌前，还是一身深浅相间的紫纱衣裙，玉白的指拈着一块松墨，慢慢研磨，旁边是一盏不知什么材质的灯，放出雪白的光芒，映照得满室犹如雪窟，独她一个人色彩明丽，连带着面前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巨型卷轴水墨画，也多了几分色彩。

　　萧玖年一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辞秋，第二眼看见的就是那副水墨画，边上清清楚楚五个大字，告诉她自己的目标就在眼前。

　　“你倒是好胆子。”她轻声细语地说，黑色的烟雾在屋子中央盘旋，“这样放我进来，又把《海上三山图》摆在我面前，是算准了我杀不了你？”

　　辞秋波澜不惊地研着自己的墨，居然还有闲心拿起一旁的砚滴加了一点水，接着才曼声道：“暗箫的胆子，似乎比我一个魅妖还要小呢。若不是如此，怎么连看我也不敢？”

　　在这雪白的灯光下，一切都是清楚的、光明的、没有任何遗漏的——这是一盏不会产生影子的灯，在这里，连萧玖年都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恐惧，那些构成她的残魂们，因为对于光明的渴望，而瑟瑟地抖着，欲出而不敢出，欲进而不敢进，连带着她也回想起曾经的恐惧。

　　只是一个照面，她就输了一程。

　　“只会耍嘴上功夫，是救不了你的命的。”萧玖年这样说着，黑色的烟雾蛇一样游走靠近，到底没有显示出自己的真身，“看不看你又如何？”她一直缠上去，缠在辞秋雪白的脖颈上，真是玉一样，洁白又易碎，可是辞秋仍然笑着，眼中的光芒摄人心魂：“真的吗？我并没有打算救自己，因为，暗箫大人，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

　　萧玖年没有听到她的话，或者说，为了避免这个魅妖利用自己的能力控制她，再现上次的惨剧，她在决定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封闭了自己的五觉。

　　不需要听，不需要看，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她动一动手指，这个美丽但脆弱的魅妖就会死在这里，然后魂魄化为自己身上的一部分——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手指按在辞秋皮肤上，再也无法向下分毫。

　　“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辞秋微微低头，看着那些隐现了鬼影的黑雾，不惧不怕，而是轻轻一眨眼，把那万种风情，展示给这些已经不剩下丝毫意识的残魂，“我已经等了你很多年。”

　　萧玖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慢慢地后退，直到重新回到屋子中央。

　　“看来是重新开启了自己的五感呢。”辞秋低低地说着，唇角一弯，将两只手举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在她身上也如同风摆柔柳，曼妙绝伦：“我不会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只要你还在这间屋子里，这盏灯也还在这间屋子里。”

　　“我不认为我们之前有过比那次不愉快的战斗更多的记忆。”萧玖年恢复了自己平常的漠然与骄傲，“这么说，你是还想再来一场？在你失去了百兽朝，而我又对你的魅术有了提防的情况下？”

　　“不，不。”辞秋稍稍后退了一点，让那盏灯的光芒在自己身上笼罩的更多一些，更衬得她比雪还白，倒映寒霜，“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自相残杀？我相信你过的一定不如之前肆意妄为时愉快，那么，我们何不联手，将这个世界塑造成更适合我们的土地？”

　　“你自己投靠了暗妖，就想拉别人成为走狗？”萧玖年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显然并没有因为面前人的美丽和柔弱就更心软一些，“做过奴隶的家伙，还真是跪下就站不起来了，哦？”

　　辞秋并不隐瞒自己的过往：“不错，我确实曾经身陷污泥，但那不是我的错误，更何况我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挣扎出来。而你呢？自诩自由，却连容身之处也没有？不屑投靠，却连真心接纳你的朋友都找不到？和我相比，你不过徒有一身强大力量，却又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又比我好在哪里？”

　　萧玖年身上的黑雾一下暴涨起来。

　　她本来就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不屑隐藏也不会隐藏，直白展露自己的愤怒，往往会让其他人惊恐万状，而这一点让她很享受，所以自然也不会故作深沉：“你说什么？有胆子的，可以再说一遍。”

　　“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这就是事实。”仿佛是仗着身后的那盏灯，辞秋对着萧玖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怨气和死亡的凝重视若无睹，“但如果你真的生气了，那么算我不对——我不知道堂堂暗箫的承受能力这么低，而我，还有更多的故事和事实可以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