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玖年一声不吭地望着他,黑气在屋中央缓慢盘旋。
辞秋慢吞吞地,但是柔和轻软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我做了别人的奴隶,你做了别人的工具;我被轮番售卖,你被主人抛弃;我依靠暗妖大人成了这诗词巷的巷主,你虽称自由自在,却从未有人真心接纳喜爱;我做尽身不由己之事惹你同情讥讽,你无事不可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我们明明可以同病相怜,你又何必自视高我一等?”
萧玖年居然不生气,她反而气定神闲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比?我做的事情不够快乐,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做什么才会快乐。而你……”她上下打量了辞秋一番,“你倒是知道什么使你快乐,但是你做得到吗?”
辞秋坦然地承认了:“我做不到。但我一直在向着这个方向前进。”
她放下手中正研磨的墨,拿起一根细细的玉簪,将那盏灯挑得更亮了:“我等你来,不是为了与你争论吵架的。我真心实意的欣赏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同伴。”
萧玖年不知为什么,对那盏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灯有一点恐惧,但她是绝不愿意将自己的恐惧暴露出来,显得软弱的,所以虽然灯亮了,她却没有后退,反而更向前了半尺,以示自己并不畏惧这盏灯,不管辞秋想要用这个来威胁她什么,都是痴人说梦:“既然你说你是真心,如何证明给我看?”
辞秋沉吟了一下:“我是一个魅妖,你应当很清楚,我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手段,倘若你不受我的魅术控制,我便拿你没有丝毫办法。”
萧玖年毫不掩饰自己的讥笑,发出“嗤”的一声:“怎么,想打感情牌?”
一直在笑着的辞秋这时候突然变了严肃的脸色,盈满星光的眸子不再随着笑意荡漾,当她看过来的时候,甚至听得到冰川破碎消融的声音。
她说:“我在将我的弱点暴露给你,希望你给予我应有的尊重。”
萧玖年当然不会听她的:“你要说便说,不要在我这里叽喳啰嗦,徒费口舌。”她眼里闪着冷冷的光,“你还什么都没有证明,就要求我的尊重?你是个什么东西!半妖出身的奴隶种,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辞秋玉一样的脸颊侵上一层轻红。她半靠在桌子上,抓住桌子边缘,关节处因为握力的极大而泛出青白。
她听到萧玖年的声音钻进耳朵:“你这样靠依靠别人才苟延残喘下来的垃圾,靠器物才有胆子见我的懦夫,也配管我要尊重?”
辞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
从前她生活在这样的侮辱、谩骂、轻视里,但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敢这样和她说话的人。
往事在脑海中飘荡着,每一张脸都像萧玖年。
她干涩道:“……那么你肯不肯听我说?”
萧玖年轻蔑地望着她:“少废话。”
“一个魅妖,最大的能力就是她的魅惑,而最伟大的魅惑就来自她的神秘。”辞秋无视了萧玖年的轻视,声音又变回之前的轻软柔美:“我把我的过往告诉你,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也就永远不会受到我的掌控,受到我的引诱。”
“即便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也不会受你这种家伙的魅惑。”萧玖年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你既然想告诉我,我也没什么必要拒绝你。”
“你知道,我之所以能脱离奴隶这个身份,最开始的楔子就是夜千裳赠给我的凤漓珠。”她仿若未闻,伸出一根食指从领口中挑出那一根项链,细细的银链上坠着火红的珠子。
“我知道,她为此追悔莫及。”萧玖年老神在在地看着那颗珠子,“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你让我刮目相看——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确实少见。”
“凤漓珠是凤凰一族的信物,妖界但凡有点身份的妖族,都对此有所知晓。”辞秋神情漠然,眼神却是缥缈的,“买了我的那个妖族,他认得这颗珠子,把我当成了某个凤族皇室的禁脔。凤凰一族的护短和爱面子妖界尽知,他以为是那个凤族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将我卖出,但又心有不舍,所以以凤漓珠为信物,哪日必然会暗中将我带走。他既然不愿意为了我而得罪那个凤族,自然也就不会过多为难我,甚至将我当做客人,悉心照顾,除了不能外出之外,饮食起居,一如他自己。”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当然,你猜得出来,没有什么凤族会来找我。夜千裳心是好的,但她太天真了,如果不是她恰好处在那个位置,我可以肯定,她的下场会比我当年更凄惨,这样的人,相交起来会让你感到愉快,但对我来说,不足以成为可以依赖的对象。我真希望是那个凤族送我的凤漓珠,因为他行事果决,一举一动都带着鲜明的目的性,绝不会为没有后续的事情付出。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来找我,也一定找得到我,不过他不需要我,也不同情我,当然就不会为我做这些事情。
“始终没有人来,我的那个主人——我还是可以这么叫他,因为时机巧合的缘故,他是唯一没有虐待过我的买家,所以我还愿意给他一个名分上的尊重——也很快发现自己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也许这颗珠子是我偷来的,也许那个凤族已经另觅新欢。不管怎么说,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位高权重之人来找我了。
“所以,在确定不可能得到来自凤族的酬报之后,他为了挽回自己购买我的损失,决定开始用我享乐了。你猜,我能用来做什么?买我的人,希望我能做什么?”辞秋指着自己的脸,“我只有这一样用处,没有任何人认为我可以做的更多,包括我自己。但我还不想就这样屈服,所以我用凤漓珠烧了他。”
她轻声道:“这才是我感恩于夜千裳的原因,她从来不曾拯救我,但她指明了我逃离的路,并给了我披荆斩棘的刀。”
萧玖年脸上带着笑意,她喜欢听这样的故事,每死一个人,她的力量都会增加一分,就算只是这样听着故事,也能让她心情愉快:“然后呢?”
“我烧了他,也烧了他的一家人,不过我并不是凤漓珠的真正主人,所以一时爆发之后,也就后继乏力了。”辞秋脸上泛起微笑,“我是做好了死去的准备的,因为与我而言,用这些妖族的性命换我一条命,实在太划算了。不过暗妖大人恰好看到我把他们都烧成灰烬,添水服下。我取悦了他,所以得以被带走,并且挖掘出新的作用。”
她脸上带着笑,显得比平日更加明艳动人,不可方物,却听萧玖年幽幽道:“是啊,可惜,你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