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子里映进来,又消失在明亮的灯光之中。
明明没有门的地方,忽然从墙上显出轮廓,进而被推开,露出一方漆盘,上面放置了许多青白玉的小盏小碗,被一只手托着,轻轻巧巧地送进来,那一身的鲜亮红色,冲淡了先前的寂静氛围。
“主人。”红衣的侍女将漆盘放到桌子上:“新来的颜料已经研磨完毕,还请查验。”
辞秋脸上或许是被红衣的光映衬着,浮出一层血色:“你先去吧。”
红袖没再说什么,她照着往常的样子行礼,悄无声息地后退,拉开门——
“为什么不说话?”萧玖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现在不是应该最适合你说话的时候吗?难道你不应该哭上几声,诉一诉自己的悲惨,号一号过去的痛苦?再不济也要掉几滴眼泪,眼圈红那么一红,才好讨得我的同情,说不定我会因为这个感同身受,和你一块伤个春悲个秋,然后就答应你了。现在你一声不吭的,之前那么大段的铺垫不成了浪费力气白花时间?更何况,有了这次以后,下次想让我上套该比现在还难得多。是什么打断了你的计划,是因为这个家伙?”
她的目光在已经半退出门的红袖身上一转,“地位高了,不愿意在手下示弱了?不要怕么,”她似笑非笑,“谁知道你过去的丑事,你大可直接干掉她,这点本事,我想你还是有的。”
红袖的手还扶在门边上,头却抬起来了:“无论你是谁,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的主人。”
萧玖年懒得理她——这样地位下之又下的人,从来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盯着辞秋,她从黑影里露出一双眼睛,讥诮的,轻蔑的,根本没有被打动的:“我知道你的故事还在后面。继续说下去。”
秋转了下身,把那盏灯完完全全挡在身后,但她身上仍然一丝一毫都沐浴在光明之中。
这屋子里是没有黑暗的。
“红袖,”她轻声道,“你出去。”
红袖迟疑了一下,还是违背了她的命令:“对不起,我不能让任何人侮辱您。”
萧玖年终于舍得分她一丝目光,然而很快又转回到辞秋身上去,似乎是想说话,但终于没有说,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了:继续演。
“出去。”辞秋指着门,“叫绿衣外面候着,有事我会叫她。”
这个大约是侍女的红袖,咬住自己的唇,上面沁出一线白色,然而固执道:“不行,这样的人,”她飞快地望了萧玖年一眼,“不能留她在这里!”
“我自然有我的安排。”辞秋冷下脸,声音也高起来,“你在坏我的事情。出去。”
“主人不应该做这种会被人侮辱的事情!”红袖愤然道,“就算真有这种事,必须要做,那也应该是我或者绿衣——你放手!”
最后那三个字,她是对萧玖年说的。
辞秋猝然回头,萧玖年早就已经卷起墙上巨大的画轴,只剩下一半还悬挂在墙上:“我来这里当然有事要做,难道还是专为了看你们主仆情深来的?”
辞秋吃了一惊,伸手就去抓,她的小侍女倒比她还要快,直接合身扑上来,抓住画轴另一端便扯。
“嗤拉——”纸张撕裂的声音响了很长一段。
红袖是知道这幅画的宝贵的,下意识就松了手,萧玖年却不管这些,随这画怎么坏,怎么毁,她才不在乎,只管向后飞退,还未卷起的一端在地上拖拽了一路,直到她撞在墙上。
“死心吧,暗箫。”辞秋在那一边望着她,那一瞬间的猝然褪去,又是万事尽在掌握的悠闲。她微微一笑,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画轴,慢慢将它卷起来,“你离不开这间屋子的,在这里,你也不能做这种事。”
“你设了阵法?”萧玖年感受到了墙壁里的力量,正把她推向屋子中央。
辞秋轻轻摇头:“我于阵法一道,并不熟识。”她轻轻一扯,本来还在萧玖年手里的一半画轴,如水流一般的抓握不住,居然就这样被她扯过去了,连撕裂的口子也恢复如初。
接着,她卷好画轴,一指身后:“我只不过,点亮了这盏灯。”
萧玖年“呸”地一声,吐掉口里的鲜血,也不再化身黑雾,而是直挺挺地站起来,看也不看门边,只是伸手一挥,就有罡风掠过,将那扇门,连带着门边的红袖,都“砰”的一声推出关严了,才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那盏灯。
辞秋并不怕她毁坏这灯,所以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直到她盯着那盏灯已经好一阵子,才曼声道:“暗箫大人想来是贵人多忘事,这灯,您见过的吧?”
萧玖年觉得这灯有点眼熟。
说起来,这真是一盏好灯,又明亮,又没有烟气,灯身与火焰都是纯白色,花纹都是浅刻浮雕的江上明月,正是千里银辉,万盏明灯。
她拿着这灯,明明是随手的姿势,灯身只差完全倒置了,火焰却还直直向上,一点不曾歪斜。
她没有觉得不舒服,但有一种无形的寒意,从她背后一直泛出来。
“真的想不起来了吗?”辞秋走过来,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当真如兰如麝,“我生的晚,不曾见过那些年的辉煌景象。听暗妖大人说,您可是上过昆仑山的人物,应当不至于没有见过这个吧?”
萧玖年的手收紧了。
又是昆仑山!
又是昆仑山!
倘若四界真的有一个地方叫她恨之入骨,终生不愿回想,那必是这个地方了。
但她隐约想起这盏灯的来头了。
“你居然拿它对付我。”她轻声道,“将你我都置身在这灯光下,是认定了我做一千,你做八百?”
她狠狠把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但光明仍旧,火焰仍旧,连颤也不曾颤抖一下。
“你算盘打得很好。”她的声音还是很轻,轻的叫人毛骨悚然。
“唯一一点你没有算到的,那就是我来这里之前,见了明光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