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性，被他用甜言蜜语哄骗出家门，拐骗到妖界，都是些凡人女子，就算发现不对，遭受虐待，也不可能走出他设下的阵法，乃至重新回到人界。

　　他在这里盘桓上百年，不知诱骗了多少女子，后院竹林中，更是不知有多少累累白骨。

　　那个胸口破碎的女子，并非他带来的人，只是偶然至此，发现不对，可是终究身单力孤，更何况她年纪幼小，只是第一次出门游历罢了，谁会想到能碰到这样的事情？

　　慕玘昭只看到那个男主人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子直接埋入土中就停下了动作，后面的事情即使她不看，也不会影响到她的理解。

　　她脸色惨白，睫毛微颤，锦被上的绣线被她的指甲刮断了，花枝中间断出一截空白。

　　她看起来呆呆的，木鼠缘着她的衣裳下端爬过去，吊在她衣领上左右晃荡，而她缓缓转了头，望着西沉落日洒满庭院，良久才道：“……外面的太阳真大啊。”

　　作为一个照顾病人的人，棠华其实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坐在旁边，连茶水也没递上一杯，慕玘昭发呆的时候，她也是专心致志地捧着一本书在看，仿佛根本没发现慕玘昭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你刚才说……”慕玘昭走了很久的神，好不容易回转思绪，先把吊着的木鼠捧下来，接着问棠华，“我的病，和这个人有关？”

　　“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种人’。”棠华把书放在膝上，就像朋友闲谈一样随口道，“你们九色鹿一族的传承能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观你遇难转祥之气极为浓重，想来不是家中长女吧。”

　　慕玘昭怔怔地点头：“是，在我之前，还有一姐。”

　　棠华道：“想来已遭遇不幸？”

　　“……是。”

　　“那么你大概也很清楚，自己这无法控制而又强大的能力是从何而来的了。”

　　“……是啊。”慕玘昭默然低头，“我本来，是想自己也没有别的本事，或许可以靠这个，减轻一些别人的痛苦……”

　　“所以，你没有发现出来之后你的病越来越重了？”棠华望着她，目光是很温和的，但叫人畏惧——因为知道她是对的，而自己才是错的那一方，所以感到畏惧：“力量本身没有善恶之分，可是你施与的人呢？”

　　慕玘昭想起自己刚刚见到的记忆——或许，这不是第一次，她试图救治一个恶人，又有多少无辜的、本应受到帮助的人，因为她的到来反而陷入死局？

　　倘若是千裳在这里，她一定会暂时停下，避免慕玘昭太过伤心，可棠华是不会因为这样的照顾怜惜而不说出实情的。

　　她一口气说下去：“你在救人的时候，从来不去仔细分辨这人是为什么落难，为什么受伤，而你的能力，又使恶人也一并得到了帮助，甚至得到了再次为祸的机会。你若是自己会分辨，倒也罢了，偏偏你从不区别这些，救得一人，将来或许受害的就是百人千人。这样的能力，怎能不得天谴之？”

　　她说：“辨人善恶，并非易事。即便你从现在起仔细辨别，也总有被蒙蔽的时候。你若是继续下去，则命不久矣。为今之计，无非就此收手，我看你也有几个朋友家人，应当没有恶念。以后你就在他们身边，不要随便出来走动了吧。”

　　慕玘昭这才知道自己那时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她是“瑞兽”，理应给善良的人们带来幸福与安康，可她的能力，她的不加辨别，又在无形中给他们造成了伤害，这样的九色鹿，有什么资格被称作“解忧者”，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深蓝的夜幕上显出一个很圆的轮廓，被云朵遮蔽了，光也是暗的。

　　她垂着头，屋子里也没有点灯，时间久了，才看得出人与物的轮廓，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鲜艳的色泽，变得昏黑，间或有一点凄凉的白。

　　棠华似乎听到了什么，对她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你自己想一想吧。”

　　木鼠也不敢动，趴伏在她身边。

　　慢慢的，似乎有一点轻笑的声音。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多么绚烂美丽的妖生，她早知道自己是不同的，这不同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只会要她的命。

　　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没用。

　　“我真是个累赘。”她轻轻地说，在屋子里低的仿佛夜风从地面拂过。

　　她这样体弱，要受父母多少操劳担忧才得以长大，好不容易有一点天赋的能力，却还会时时帮助坏人，周围和她在一起的人，担忧的，大约比受益的要多的多吧。

　　她发出低低的笑声，但因为被莫名的东西哽在喉咙里，所以只溢出一点微微的不知名的声音。

　　她并不想死，但活着需要价值。

　　窗外传来秋日的虫鸣，开始还是试探的，嗡嗡低振，慢慢大起来，又有无数秋虫应和，于是满夜响亮的虫鸣，长一声短一声，越发衬得这室内凄冷孤清。

　　慕玘昭已经没有那种疾病发作的痛苦了，但是她心中难受，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一小颗一小颗的泪珠掉下来，打湿了一小块锦绣缎面。

　　她脑子里有点昏昏沉沉，疼痛的遗留物慢慢地散开了，可此时得知的事实，比疼痛要让她痛苦的多了。

　　木鼠轻巧地窜过来，舔一舔她手上的水渍。

　　她听到棠华的声音隔着房门与庭院，穿过夜风和虫鸣，隐约传来，声音又温柔又稳重，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叫人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信服听从：“……诸位……因何得知……岂不闻……”

　　她叹一口气，伸手指安抚地在木鼠头上拂过：“要是我能像她一样……”

　　要是她能像棠华一样拥有这种辨人善恶的本领……

　　不，其实棠华比她要强的多了，绝不只是这一处而已。

　　她眼中的苦涩一点一点流露出来：“……我还真是没用，要是这天赋的本事归了她，那该多好啊。”

　　这天赋既然不是人人都有，为何不能赋予更有资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