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回去以后再回忆一遍这回的行动，觉得堪称完美：她上完了课去的，赶在明天上课前回来了，没耽误一点事；她整个儿回来的，别说缺胳膊断腿，她连剑都没挥一下；萧玖年没被抓走，她还把慕玘昭给拐回来了，多完美！——如果忽略掉萧玖年至今没给她任何消息且顺走她两样东西的话。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焱云舞向来是要早起练武的，昨天千裳没回来，她且当她是去观星了，这也是常事，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慕玘昭居然回来了，这就没法让人不惊讶了。

　　她开了声音屏蔽，一跟头翻到千裳床上，硬是把她给晃醒了：“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千裳困的稀里糊涂：“什么？晚上什么？”

　　“你昨天是不是背着我出去了？”焱云舞只差在她脸上泼一盆水，“不然怎么凭空多出个妖来！不是你带回来的还有谁？”

　　“我带回来？我什么带回来？我还丢了呢！”

　　萧玖年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她丢妖还差不多！

　　焱云舞掐着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冲着对面：“那么大一个慕玘昭你看不见吗？”

　　“慕玘昭……她回来……恩……”千裳清醒了，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就当自己还没清醒吧，“她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她实际心虚气短表面理直气壮，“又不是我拎回来的。”

　　“你可别让我发现你背着我出去玩啊，”焱云舞威胁她，“不然我就告诉端冥老师你的课业是画了我的武技而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真是相当有力的威胁！

　　千裳把她推开：“练你的武去吧，能不能让我消停睡一会？我要是猝死了你就只能和鬼玩了！”

　　焱云舞哼了一声，倒是松开了手，指着桌子道：“昨天禊裁裁让我带给你的，你没回来我就当你桌子上了。”

　　“哦……那我能睡了吗？”千裳撑着眼睛看她。

　　焱云舞跳下床走了。

　　仗着今天异术课晚上才上，千裳一闭眼睛就睡到了中午——是的，课可以不上，但步还是要跑。

　　慕玘昭还没有起来，她脸色很苍白，但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呼吸平缓，似乎睡得很沉，木鼠蜷缩在她枕边，钻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点尾巴尖。

　　千裳看了一小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乾坤院当然不可能在整个妖界都冬天的时候独树一帜地是春天——并不是做不到四季如春，而是因为总是一个季节也实在容易让人发腻，明明可以绚丽多彩的，为什么要总是看同样的景色？

　　她跑去找了轻昙。

　　慕玘昭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回想起来只剩一片黑暗，虽然感觉到自己醒了，意识却还很昏沉，昏沉到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很温暖，很安静，周围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不用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窸窸窣窣，柔软的摩擦声，细微地响着，阳光照射着灰尘的味道，落下来，有一种沉滞感，慢吞吞的，左飘右荡的，往下坠。

　　空气里有轻微的花香。

　　远远的，谁的书摊开在桌子上，有一点风吹书页的声音。

　　研开的墨的气味，似有若无。

　　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脸颊上一触而过，被子里鼓起一个小包，很快又平下去，枕头上微微下陷一点，旋即恢复，周围声音稍稍变大，叶片的声音，爪子抓挠的声音，尖尖的指甲在桌子上哒哒抬起又落下。

　　她终于睁开眼睛。

　　外面已经是夕阳了，海潮一样温柔地淹没她，雪白的花苞染成金色，在风中细细摇晃，朝着她的所在弯下腰，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点一点绽开了。

　　一瓣一瓣，如重叠的裙摆，展开，花香浓烈起来，那梦里黑暗中也有的，到处都是白的花，绿的叶，金黄的阳光，无声的风。

　　她唇边也绽开笑容，伸手去极轻地抚摸了一下花瓣，木鼠在桌子上乱转，发现她醒了，一下跳到她胸口上，咬住她一小缕头发。

　　慕玘昭摸摸它。

　　“你听到了吗？”她含笑问，“外面好多人。”

　　热闹的喧嚣，乱嚷嚷的，说话声，打闹声刚刚跑完的喘息声，那些在梦里都又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此时一下变得鲜活清亮起来。

　　木鼠放开她的头发，换成咬住她的袖子，扯着要她起来。

　　对面有什么东西，无声缓慢地走过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窜上慕玘昭的床，目光灼灼。

　　木鼠“吱”了一声，一下钻到被子里去了。

　　“……巫衍？”慕玘昭稍微有点印象，知道这是千裳的妖兽。

　　巫衍矜持地站在床边，目光不住地在被子上面逡巡，瞟都不瞟她一眼。

　　“这是我的妖兽，你不可以吃它。”慕玘昭自己从被子里把木鼠捉出来了，笑眯眯地跟她说，“不然千裳会生气哦。”

　　“我才不吃老鼠。”巫衍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目光向旁边晃了一下，“我有事问它。”

　　木鼠在慕玘昭手里瑟瑟发抖。

　　巫衍趾高气扬嗤之以鼻：“说了我不吃老鼠，而且我不吃生的，抖什么抖。”她迈着猫步在慕玘昭身上走，一直走到她捧着的木鼠面前去，伸头过去嗅了嗅，伸舌头舔了一圈牙齿。木鼠抖得更厉害了，只差咬慕玘昭一口然后转身就逃，巫衍伸爪子在它头顶一拍：“我不是刚说了别抖？”

　　“我不是刚说了叫你老实点？”一只手在她头顶一拍，“我一走你就给我出幺蛾子！”

　　千裳拎着她的后颈把她拎起来，气势汹汹地问她：“我不是说了让你端正态度吗？”

　　巫衍气的要挠她：“我怎么不端正态度了？猫对老鼠不就这个态度吗？你还想让我怎么着，亲它一口？”

　　千裳把她丢到一边去，递给慕玘昭一沓纸：“禊裁裁让我送给你的。”

　　慕玘昭坐起来，拿起一张纸。这是一张喜上眉梢的剪纸，梅枝绕成一个圈，一只喜鹊在上面蹦跳，圆圆的小眼睛间或一轮，对着她叫了两声。

　　慕玘昭本来想再看下一张，结果这只鸟让她僵住了。

　　一只鸟……

　　千裳看到了慕玘昭的僵硬，但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干脆把那一沓纸都又抢回来丢到桌子上：“今天是晚上上课，来不来？”

　　“当然啊，”慕玘昭恢复过来，抬头一笑，“我好久没上课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上。”

　　“不成问题，”千裳充满信心地跟她担保，“异术课反正相互间都没什么联系的，今天开始新的。”

　　慕玘昭既然醒了，就和千裳一起下楼了，临走前把木鼠留给巫衍——谁知道她要干什么，按她的说法，她和这只耗子要“商量点事”。

　　于是瑟瑟发抖的木鼠就被巫衍叼走了。

　　千裳之前把《海上三山图》拿给轻昙，研究一下没弄到子规语该怎么办，顺便禊裁裁最近又迷上剪纸，逮谁送谁，听说慕玘昭回来了，虽然两人几乎完全没见过，也很大方地甩给千裳一沓表示送她了。

　　屋子里人并不很多，她们也没什么瞒着人的，两张桌子一左一右摆着两张画，轻昙和祁倾都站在《海山三山图》旁边，祁简递给祁倾一杯茶，转手又递给轻昙一杯，看见千裳过来，拼命朝她使眼色：到对面去！别站她旁边挡我位置！

　　千裳就很有眼色地走到对面去了，顺手还扯了慕玘昭一把。

　　“千裳，”轻昙随手就把那盏茶放到另外的桌子上，严肃道，“这张画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