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宅子,是塘钰家的祖宅。塘钰祖上怕居功,虽说面上破旧些,但依旧保持先祖未入关时的样子。
院子里,丫鬟妈子唧唧咋咋,时不时向饭厅和弘哥撇来。
“这就是少爷认的干儿子?好可爱!”
“别说!弘少爷还跟我们家少爷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
鸾鹃一双丝帕在手里搅了三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家少爷原是女人多瞅两眼都是不愿意的,为何昨日偏偏带回个女人,还稀里糊涂的在外面就认个儿子带回来。想到这,鸾鹃的一口银牙咬的铮铮作响。
“莫非这个孩子真的是少爷的孩子吧?”
鸾鹃越听心越烦,她原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少夫人去了之后老夫人怜惜她,她便又成了老夫人身旁的大丫头。
陪嫁变通房,在寻常人家是再普通不过,老夫人也不止一回想让少爷收她进房,可少爷始终没有吐口。看着饭厅里少爷与婉清扬说说笑笑,鸾鹃心里满是醋意。“都闭嘴!谁也不许私下议论主子!”
鸾鹃是一等丫鬟,她的话大家不敢不听,一纵下人们忙知趣的闭上嘴,但眼神交换无不在打鸾鹃的哈哈。
纵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想到这鸾鹃觉得很没脸面,甩了记性子才讪讪的离开。
众人议论间,一个拄着盲杖的老者也在向这边探望,只是他的心境与旁人不同。
“唉!都是定数!定数!”黑爷爷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默默的拄着盲杖又退了回去。
黑爷爷随塘钰祖父征战沙场,又曾把过世的老将军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他在赫舍里家是个很有分量。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夺了他一双闪亮的眸子。黑爷爷没有后人,上了年岁后便一直在关外为自己的老主子们守灵。
黑爷爷虽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特别明,因为他的一双眼是开了“天眼”的。他的天眼时灵是不灵,只这一回他的预感特别不一样。
黑爷爷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他觉得婉清扬身上有一种刺眼的光,百年历史的赫舍里家即将会不安宁。
金色阳光从屋外照进来,温暖的光芒铺了满地,糊着窗纸的屋子顿时明亮了许多,屋里的家什物件也跟着明朗起来。
“孩子,家是哪的,叫什么名字?”老夫人躺在炕上低声问道。虽然说话极为费力,饶是如此,仍丝毫不减她身上那股属于一家之长的威严气度。
经过一晚上的恢复,老夫人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说话的力度也比昨晚洪亮的不少,只是嗓音还是有些微哑。
事到如今,婉清扬不想隐瞒,便把自己问婚生子的事情向老夫人和塘钰全盘脱出。婉清扬知道自己的事情在古代很不耻,但她从未撒过谎,她感激塘钰能在危难之时向她伸出援手,但这件事上她不能对塘钰和老夫人有所隐瞒。
旁边的妈子和丫鬟不禁唏嘘了两声,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望去,丫鬟和老妈子忙掩口住声,垂首规矩的立在一旁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婉清扬一副愧疚的表情,虽然一样的话曾说过无数回,但这回是她感觉最丢脸的一次。明朝这种事应该还开化一些,清朝好像把这种事看得很重,任是谁都会避而远之。
塘钰看着他面前荒唐不能再荒唐的女人,他的想法很纠结,没有瞧不起婉清扬,竟有一丝隐隐的心疼她感觉。婉清扬的形象在塘钰心中忽高忽低,总是能给他带来各种惊奇。只是这回的惊奇,怕是常人都接受不了……塘钰心里五味陈杂,但也有意思窃喜。
婉清扬难心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向老夫人还有塘钰。在古代,她就是应该拿根麻绳两头勒死的女人,她只是生活在一个好时代而已。
老夫人心情更为复杂。原本醒来瞧见儿子带回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和孩子就困惑不已。他们家,名满京城的赫舍里家,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当,便会落下“忘恩负义”的话柄,可……一时老夫人竟陷入两难。
“我……我领孩子生活可以的……”婉清扬实在不想等着主人撵客,觉得还是自己识趣些好。
“你要离开?”塘钰浓密的睫羽微颤,垂下的头突然抬起,眼神空洞迷茫。
老夫人心一沉,若是她真情急一时把这对母子撵出去,难免母子间会生下嫌隙。可若留下这个女人,她整个赫舍里家颜面……
“额娘!”塘钰怕额娘一张嘴会说出什么不中听得话,竟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在塘钰看来,她一个女人把这件事说得再轻描淡写,但其中肯定受了不少苦中。再说,婉清扬现在没有任何栖身之所,他能做的就是先收留她。
“也罢!”老夫人终于做声。
“父母是做什么的?”老夫人没有理会塘钰,岔开话题道。
“我父亲母亲都在学校里教书!”说完后悔把母亲二字加上,免不了又要多费些口舌解释。
“母亲也是教书先生?”
还不待婉清扬点头,弘哥忙插话道:“姥姥说姥爷的爹爹和爷爷也是教书先生,如果我长大了也能当先生,我们家就是教育世家!”
老夫人稀罕弘哥,那种喜欢是打心眼的,似乎有一种血脉间舐犊情深的感觉。听弘哥如此说,老夫人脸上立刻欣喜的堆满笑容,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是书香门第,那你的家教估计错不了。安心的在这住,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全不提,住到什么时候能找到家为止!”
说罢,老夫人又煞有心思的看了眼自己突然乱了手脚的儿子,思拊了下,摇摇头说道:“先夫是满人,我娘家是蒙古人,没有你们汉人那些破规矩,敢作敢当才是真性情。一看你白白净净,举止得体就是好人家的孩子,这孩子也生养的极好,怕也是难为你,受了不少的苦。孩子既然叫了我一声奶奶,你们就是我的亲人。虽这一时有了难处,都是能迈过去的坎,无妨!无妨!”老夫人面上没有不悦,但眼神转动,面色凝重,能看出心情也五味陈杂。
婉清扬生弘哥时那般刨肝剜腹的痛顿时袭卷全身,身子止不住的开始发抖,好一会,婉清扬才开口缓缓道:“老夫人,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是好心,可人的嘴都是刀子。万一别人说三到四,再连累……”婉清扬半截话没说完,瞅了眼一旁塘钰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句。
婉清扬心中暗自嘲讽自己道:毕竟是古代,就算是地主家,小哥家也还大门大户,说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可是离了这她和孩子又能去哪呢?对她和弘哥的未来不禁感到渺茫起来。
“孩子叫我声奶奶,那就是我亲孙子!我府上人口多,不差你和弘哥一口饭吃。再说要是昨天没有你的药,我这老太婆早就归天去见塘钰阿玛了,哪还能听到有人叫我奶奶。住!放心住!谁要是在我老太婆面前说三道四,背后嚼一些不该嚼的舌根子,我就差人缝了他的嘴!”一口气说了这么字,老夫人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