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破尘俱乐部，与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不同，室内仿佛平静到有些冷冽。敲打键盘声，点击鼠标声此起彼伏，从这样的动作来讲，训练室里的队员内心似乎并不安静，反而有些无处抒发、无法言表的焦躁。

　　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打破了训练室里的异样氛围，他拿着一份文件，环视了一周。有人抬起头来，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他却并不在意，也没出声，只是轻缓地关上了门，径直走到了一个埋头苦干的人桌前，问道：“怎么不去队长室？”

　　那人不答话，连头也不抬起来看一眼，却也能明显地看出，他并没有全神贯注于手上的事情。

　　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不礼貌。

　　来人叹了口气，将那份文件放在了桌上：“这是我昨晚整理好的。因为之前一直在弄银武的事情，不把这一步做完也不好。这也是我为破尘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以划上句号了。”

　　“……”其他队员们都向这位前队长投去了更为复杂的目光。他好像就是以谈家常的语气，平淡地叙述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让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乔大，你什么时候走？”穆诗有点受不了现在的怪异气氛，她急忙出声询问，试图缓解不适。

　　“交接工作完成，任老板那边也打了招呼。所以今天下午就走，已经订好机票了。”依然是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起伏，也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他对这里是否还有留恋可言。

　　穆诗一时噎住，她看了一眼岳清，却发现岳清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么快吗？”

　　“嗯，毕竟现在还是训练时间。我快些过去，也能早点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为下赛季做准备。”乔轩说。

　　“……”穆诗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忽然觉得，她站出来说话简直是愚蠢的决定。前队长这样果断坚决，提出这些问题，反而会让岳清心里更加不舒服吧。

　　然而，意料之外的，乔轩忽然道：“小诗，我走了之后，你好好帮助一下小清的工作。破尘的结构虽然没太大变化，但肯定也会不适应，你们需要自行调整。我知道你适应新事物的能力是比较强的，所以要起带头作用。”

　　穆诗愣了愣，刚想回答一声“好”，却看见岳清抬起头，道：“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岳清声音很轻，却也足够响亮，把室内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他们皆是有些惊愕，因为岳清从来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现在竟然会对着乔轩说这样的话。

　　或许也不难理解。自从乔轩决定要转会瞬雷之后，岳清就是刚才那样一副状态，压抑着、克制着，直至今天最后关头，忍不住爆发。

　　岳清面无表情，他凝视着乔轩，继续道：“你已经不是破尘队长了，为什么还要管这些？”

　　乔轩一怔，但很快，他点头笑了笑：“抱歉，看来是我越权了。那么加油吧，岳清队长。”

　　训练室内顿时冷下来，穆诗的位置正好在空调旁边，她只觉得自己像深入冰窖一样，从头到脚被凉水泼了一遍又一遍。

　　乔轩见岳清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他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这里了。

　　“乔……”穆诗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闭了嘴，因为她此刻挽留乔轩的话，就好像在和岳清作对一样，这让她左右为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崔杰忽然站起来，快速走到乔轩身后，拍了一下乔轩的肩膀让他停下：“走这么快干嘛？这不是离下午还早？”

　　随即，崔杰把乔轩拉到了一边，还对着穆诗使了使眼色。

　　然而两个人的眼神交流被岳清看在了眼里，他拿起了乔轩放在桌上的文件，烦躁地看了一眼，上面留着乔轩的笔迹，详细地写明了关于银武的思路。如果是乔轩自己使用的话，他并不会写这么详尽。

　　岳清放下文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坚定道：“跟我打一局吧。”

　　“什么？”感到疑惑的不是乔轩，而是站在一旁的崔杰，他以为他对岳清今天的反常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岳清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如果你能打赢我，你就可以去。否则，你就留在破尘。”岳清说。

　　“岳清你——”穆诗叫出声，和其他队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这么无理任性的要求，乔轩会同意吗？岳清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太无知、太无耻、太不讲理。

　　“好。”乔轩果断地回答。

　　他果然会同意。他就是这样，在这方面有着强大的自信，却不知道，这样的自信会让站在他身旁的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与自卑。

　　“你用什么卡？”乔轩问。

　　“清明上河。”岳清说着，很快启动了旁边的一台电脑。

　　他想，他一定要打赢乔轩，他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要让乔轩知道，破尘还是有价值的，是值得他留下的！

　　清明上河……这张卡他好久都没用过了。这时候他拿出来，当然是为了让乔轩知道，这完全都是他自己的实力。而且，这张卡里的银武，还是乔轩亲自为他打造的——“星河”！

　　乔轩走过来，在岳清对面的那台电脑前坐下，插入了流觞曲水账号卡。

　　岳清选择了普通竞技场这个经典地图，他邀请流觞曲水加入房间，二话不说点击了开始，战斗一触即发。

　　此时，流觞曲水的ID旁边，仍旧是破尘的灰色标志，还未更改。

　　看来，这也是乔轩代表破尘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破尘队员们都敛气屏息地看着这一场对决。他们其实是有私心的，他们想让岳清赢下这场，这样就可以留住乔轩了！失去了乔轩的破尘，真的还能走远吗？他们不愿想，也不敢想。

　　但是乔轩却完全不在意这个要求的合理性，很快同意了——这是他的自信，也更让破尘队员们觉得，乔轩胜券在握，而岳清的胜率微乎其微。

　　他们其实很清楚，本就是这样的。即便乔轩使用的是不擅单挑的控制系职业魔道，他也能击败岳清！

　　乔轩太了解岳清了。岳清的每一步动作，都能被他预测到。

　　几乎是无解的！是无懈可击的！

　　每一次控制、每一个技能，都是计算过的，能达到最佳收益的。

　　乔轩在这种情况下，操作手法依旧保持着他极致的冷静。他不急不缓地消磨着清明上河的血量，比起对决，乔轩更像是在引导，一步一步引导着岳清，将他的弱点暴露出来。

　　太可怕了。

　　战斗才进行到一半，岳清已经满头大汗。

　　从前，他和乔轩日常切磋的时候，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和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和乔轩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

　　他根本不可能赢过乔轩！

　　无限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向岳清袭来。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留不住乔轩的。在此之前，他已经用尽了手段，恳求、挽留、甚至冷战……到现在，他依旧无法留住乔轩。

　　乔轩就像是一阵风，一束光。他想要抓住这阵风，这道光。

　　然而，无论是风还是光，都不是用来抓住的。

　　流觞曲水使用了技能“在水一方”，宛转悠远的笛声传来，岳清忽然想起他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话语：所谓在水一方，就是看得见，但抓不着的意思……

　　他和乔轩只能渐行渐远吧？说不定，最后连“看”都看不见了。

　　“你这样的状态，是不可能赢我的。”乔轩的声音把岳清的思绪拉了回来。

　　然后他发现，清明上河已经被击倒在地。他立刻操纵清明上河站起来，看着所剩不多的HP，毅然举枪，银武“星河”附带技能“银河流星”释放！

　　乔轩告诉过他，星河的技能不强，但是在单挑中有很大优势，可以迅速抬高血线，压制对手，而且因为覆盖范围大，很难被闪避。

　　岳清还真没想过，他会把这个技能用在乔轩身上。

　　或许在乔轩走后，这把银武将会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可惜，他根本不会在赛场上使用清明上河。

　　流觞曲水吹奏起乐曲，岳清看到他飞快地往前，连续位移闪现，一共三段的位移，就这样躲开了银河流星的范围！

　　岳清很清晰地听到了，这个技能……不，这首曲子，是“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是指定一人获得三段位移，姑苏行是自身获得三段位移。在没有使用姑苏行的情况下，乔轩为什么要用SP消耗更多的阳关三叠来指定自己呢？

　　阳关三叠……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是送别诗啊。

　　清明上河被流觞曲水击倒，岳清颓然地放下了鼠标。

　　周围鸦雀无声。

　　岳清缓缓地站起身，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你赢了……”

　　乔轩已经取出了账号卡，他看着岳清，一时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我说过，以你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赢我的。但是，我期待着你的成长，岳队长。我也期待着，你下次有足够的自信，再和我打一局。”

　　岳队长。好陌生的称呼。乔轩这是在刻意划清关系吗？

　　岳清扯出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他自己都觉得现在他的表情难看到了极致。

　　“乔副，再见。”岳清说。

　　乔轩笑了，这一次与之前的笑不同，更像是一种释然，他说：“再见。”

　　岳清终究还是没去机场送别乔轩。

　　穆诗和韩言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穆诗红着眼眶，韩言在一旁也默然不语。

　　岳清看着他们，又移开视线，看向桌上放着的文件，他觉得，自己是不该再陷入情绪之中。现在，他已经是破尘队长了。

　　“继续训练。”岳清下达命令。

　　将这句话说出口时，岳清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蜕变。他又拿起了那份文件，看到了乔轩的字迹，他想仔细阅读一下，做一些属于自己的批注笔记。当他拿起手里的笔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支笔是乔轩送给他的。

　　再看电脑配套的鼠标键盘，也是乔轩买的。

　　训练室里的布置，甚至墙上的钟表、日历，都是乔轩买来的。

　　原来，乔轩和破尘的联系无处不在。

　　岳清叹了口气，他看着日历，注意到再过几天就是6月30日了，那是他的生日。

　　记得去年这时候，由于幻界职业联盟调整新队选拔赛和常规赛时间，他们有了很长的一段训练期，那天乔轩就带着破尘队员们，以岳清生日的名义，进行了一次B市一日游。

　　还没过完他的生日就走了啊……

　　岳清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把这些遗憾、不甘的情绪扫除了出去。

　　破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