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正德喝酒了。
喝了很多,喝到摇摇晃晃,喝到无法直行。
酒这个物件,能让人忘了悲伤,忘了忧愁,忘了一切烦恼;酒这个物件,也会把人上一刻心情放大无限倍。
回到沁黄县以来,这是第一次与父亲喝酒倾诉,庄正德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哭的像个孩童一般,这么多年压抑的委屈、恐惧、愤怒、纠结种种情绪倾泻而出,庄正德只想喝醉,醉了,就会忘了一切;醉了,就会把所有情绪埋藏。
父亲最后一番言语,让庄正德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也都荡然无存。
“正德,为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重话。不求你鱼跃龙门,可也不希望你日日浑浑噩噩。九年了,你说你考举只考了五年就放弃,想去做生意,好,为父支持你。”
“可之后四年,你做事从不跟为父商量。你母亲去世的早,为父对你百依百顺,从来不肯责骂体罚。家中这些钱财,散了就散了,纯当买个教训。”
“打你回来以后呢?还有点儿人样子吗?日日不打理自己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个闺中待嫁女子还是怎的……”
渐渐听不下去,庄正德一气之下摔门而出。游游荡荡行走在田间小路,看着绿草盈盈,庄正德不由得想起了种种过往。
这人生如戏,绕了一圈到最后庄正德走投无路,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沁黄县寻求父亲的庇护。
可老父已经七十有余,以后的日子还能陪伴自己多久?
在现如今大清这个世道,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无一技之长,还只能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下,这让庄正德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若不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早就一头扎进黄河随波逐流去了。
走着走着,酒劲上头,庄正德迷迷糊糊找了块大石头躺下就睡。
睡了不知多久,庄正德隐隐约约听到砰砰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庄正德有些失神,抬眼望去,原来是有人在山边的石桌上下棋。
看了看周围杂草丛生一片破败,原来是到了棋盘山顶,庄正德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竟然还有人下棋。
起身之后,庄正德晃晃悠悠的往石桌方向走去,远远看到石桌旁有一老一小,还卧着一条巴哥小狗。
慵懒的小巴哥迅速起身,有些警惕的朝着庄正德汪汪两声,石桌旁小少年有些恼怒的抬头看了这个醉汉一眼,好大的一股酒味!
小少年梳着油光锃亮的短辫,里头还插着黄色麦穗,看起来朝气蓬勃;老者穿着朴素,青色长袍舒舒展展,放下手中棋子对着走过来的庄正德抱了抱拳说道,“打扰小友了,老夫带小孙子出来郊游,在此休息片刻,教小孙子下下棋。”
老者一番话说的庄正德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只是想看看谁在这地方下棋,结果却打扰到人家切磋棋艺,“不碍的不碍的,我这也是喝过了头,也不知走哪了倒地就睡,没让这山上的狼啊狗啊吃了就算好了,还得多谢老爷子及时将小子弄醒。”
老者微微一笑,“年轻人,还是少喝点酒,事无绝对,人无绝处,只要心宽,这世间便没有过不去的桥啊。”
一听这爷爷又开始唠叨,小少年暗暗跺了跺脚:“白崇文,白老头,你是逢人就劝,也不怕人家烦你。不教书都多少年了,还喜欢育人子弟,你怕是忘了上次劝人家被人家追着打了吧?”
名叫白崇文的老者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对着庄正德再次抱拳。
一位老人频频施礼,庄正德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抱拳弯腰鞠了一躬,说道,“小子庄正德多谢白先生开导,只是烦心事多,只想着一醉方休。”
仔细看了看庄正德样貌,白崇文有些愣神,“莫非你是沁黄县令庄云的独子?”
庄正德吓了一跳,却也认不出来老者是谁。
一看庄正德这副德行,白崇文猜出个大概,“小庄不认识我倒也不奇怪,小时候你光腚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我是你爹至交好友,一直都在外游方教书,这些年很少回来罢了。”
从没听父亲提起过这位教书先生白崇文,庄正德只好假模假样装作认识,“原来是白先生,失敬失敬,听我爹平时也总念叨您,一下子没有对上号。”
白崇文看出端倪也不在意,“小庄,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回去告诉你爹,最近我一直在沁黄县,就住在东边土地庙,抽空过来叙旧。我跟你爹有十几年没见了。”
“小庄,老汉托大叫你一声贤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老汉心直口快,还望贤侄不要责怪。我老汉略懂些相面之术,观你颜色,贤侄是有因果缠身。若不能早些了断,以后日子怕是要苦中作乐了!”
其实自回了沁黄之后,庄正德每每想起以前的事情,都觉得匪夷所思,此时听完白崇文这话,庄正德若有所思。
自小的严格的家教就让庄正德学着行事三思,三省吾身。可不管是酒楼也好,期货贸易也罢,都是自己一时冲昏头脑毫无计划便上手去做,白老爷子这么一说,庄正德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也许是给自己心理找个安慰。毕竟相面这种事情,还是虚多实少,庄正德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白崇文看到庄正德低头不语,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世间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太多,若不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定然不会多言。
抬头看了看夕阳,是该回家去了,省的父亲担心,“白先生,那小子就先走了,回去我便告诉我爹。您也早点回去,天色不早了。”庄正德随即抱拳道别,下山而去。
回到县衙后院,庄正德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老县令庄云,便先去洗了把脸去了去酒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县令庄云随同一对青年夫妇一起回到县衙后院,见庄正德坐在院子里发呆,老县令赶忙叫起庄正德,“正德,这是你远房表哥谢聪,这是他夫人董丽。他二人来咱们这借宿几天,办些私事。”
庄正德起身作揖,“表哥好,表嫂好。”
对于突然来到的表亲,庄正德感觉很是诧异,母亲一支的亲戚庄正德知之甚少,只是以前听父亲说母亲当年是从东北逃难来的沁黄县。
一家人吃过晚饭,庄云与表哥谢聪在一旁喝茶闲聊,董丽则在院子里转悠,这瞅瞅那瞅瞅的,对这个姨夫家中充满好奇。
有些拘谨的偷偷瞟了一眼表嫂,庄正德想跟表嫂说话,却又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表嫂董丽转了一圈,将县衙前后看了个齐全,这会儿歇下来也有些无聊。看到庄正德频频偷瞄,董丽捂嘴笑了笑,“小胖哥儿,你搁这瞅啥呢,我脸上长花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