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上万百姓,西域诸国来的番邦胡人,北方的高句丽,一海之隔的扶桑岛国,各地之人,齐聚一堂,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们亦是按捺不住抛下手中学业,全然不顾年末的大考,蜂拥而至,观武场外,如今已围得是水泄不通,饶是此地玄甲军众多达千人,却依然是捉襟见肘。
人人皆满面红光地谈论着此次规模宏大的演武,有人在感叹大洛国力之强盛,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能兴建起如此雄伟的观武场,此事必能与这场史无前例的演武会一样,流传千古,自己身为洛人,亦是与有荣焉。
也有人在与他人大声争论着谁弱谁强,第一轮谁会胜出,还言之凿凿地拿着那本手册,不停为某某摇旗呐喊,还有趁着这个机会跑来贩卖早食的小贩,挑担推车,大声吆喝着,朝廷也不管,众人张口吐出的热气,竟将头顶飘落的雪花都融化开来。
朝廷的官员们在紧张地忙活着,准备组织百姓们先入场,决计不能出了岔子,观武场外早早搭建好的讲台边上,国子监来的讲郎们正围坐在一起,用炉子烤着火暖身子,偶尔用茶杯漱漱口,并不咽下。
他们每人每天都需要在此地滔滔不绝地讲上整整两个时辰,然后第二批人再顶上,全天一共四个时辰的时间,中间没有时间喝水解渴,亦不可离开如厕,故而他们不敢喝太多水,只是润润嗓子而已,毕竟他们可没有真气辅佐,如果不放开嗓子喊的话,后面的人只怕就听不到了。
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到了辰时三刻,百姓们开始在玄甲军的护送下,凭借手中早就销售一空的票据进入观武场。
杨钊蒲将整个观武场以天干之数分为十二个区域,众人可凭手中票据以及场中小吏们的指引寻找自己的座位,总之决不至于迷路就是,只是隔得远的,是必定要走上一会儿了。
刚一入场,众人便完全被这座宏伟的建筑所震撼,占地整整六十亩,墙壁高达二十丈,这哪儿是什么观武场,简直就是一座小型城池,上万个座位,鳞次栉比,从高到低,整整齐齐地排列妥当。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也免不了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至于那些外乡来的,更是惊讶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惹得后面的人不断催促推搡,差点出事。
“听说这是那座新衙门,神匠司与工部的人合作所建,实在是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那神匠司里的,都是神匠鲁班的后人,是真正厉害的匠人,一手机关术,神鬼莫测,无人能敌!”
“据说他们制造的战斗机关之强,就连武人也可轻易战胜,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吗,咱们普通人也能打赢武人了?就靠什么,什么机关?”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听我一个在京兆府里当差的亲戚说了,朝廷之所以会扶持起这座新衙门,就是为了寻求扼制武人之法,想我大洛若是真能做成这前无古人之事,只怕国祚绵延万万代也不会断绝!”
“你还不知道吗?江南那边都已经用上了神匠司特制的新式纺机,纺纱速度提升千倍不止,还有新式的耕机,也已经在用了,林林总总的新奇玩意儿,数都数不清,据说他们未来还要弄出不需要牛拉的耕机,不需要人操持的纺机,还有一种铁做的车,人坐在里面,不需要马匹,直接就可以动,我都不敢想,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众人热情地与旁人谈论着新晋的神匠司,每个人都对这座神秘的新衙门流露出无穷的憧憬之情,也难怪,毕竟武人之战,虽然精彩,虽然令人神往,但毕竟是他们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领域,看看也就罢了,可神匠司不同,里面的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双方之间,没有太多距离感,而他们制造的机械,也是普通人学一下就会使用的,而如此费尽心神改善世人生活的衙门,他们如何又能不钦佩与憧憬呢?
演武再好看,毕竟不能当饭吃。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新机关,不过只是鲁班门百年前的产物而已,鲁班门真正的厉害,还未完全展现,只是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才一点一点地拿出来罢了,若是被他们知晓鲁班门已经有了足以击杀神相境武人的手段,只怕才会真正被吓到不敢相信。
普通人正面战胜厉害的武人,这还是千年以来头一次,而这还不止,因为鲁班门最终的目标,是要让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这件事,从而彻底填平武人面对普通人时的优势!
鲁班门的宏伟信念,正是传承自那位鬼斧神工的老祖鲁班,几百代人偏居一隅,隐世不出,禅精竭虑,只为让普通人在面对武人的时候,再也不至于有道理也不敢讲,再也无需唯唯诺诺,他们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武人不算什么,武道也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永远是人的头脑,是知识,他们的机关术,是凌驾于所有绝学之上的终极手段,在将来,人人皆学机关术,世间再无武道传承,那才是他们所期望的机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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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武场门口拥挤的人流相较于整个宏大的场地而言,就像是在缓慢爬动的蝼蚁,而正中央作为双方对决之地的庞大演武场,占地几近六十亩,足以让一众高手放开手脚厮杀,而四周皆有阵法加持,防止战斗的余波溅射到四周观战的百姓,引起一场无妄之灾,而这,就是鲁班门术宗的绝妙手段了。
鲁班门门内分为两派,一为器宗,专研老祖传下的机关术,可助人迅速恢复伤势的神农桶,可打出力透内腑的“掌心雷”的雷光手套,可吸住对手兵刃,自动捆缚对方的摩天大网,还包括那销血化骨的精金水,皆为器宗产物,而另外一门,即是术宗,专研老祖传下的奇妙法术,阴诡奇绝,擅布阵法,二者合一最得意之作,便是那座曾经可压制犯人真气与神意的十方镇魔狱,以及让无数武人谈虎色变的镇魔钉!
一身贵气逼人的青黑二色圆领袍衫,国舅爷杨钊蒲精神奕奕地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武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境,不过并非一开始便是走的武道,而是中途由儒道转入,故而修行之法与寻常武人截然不同,其心中的宏愿,亦是迥然于他人。
在其身边,站有一佝偻老者,只是略微落后了半个身位罢了。
老人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没练过武,可站在不怒自威的杨钊蒲身边,精气神却无丝毫被其气势所掩盖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别样的威严。
老人长得其实算是和蔼可亲,脑门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显然年岁已经不小了,但双眼清澈,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哪怕年老,思维也依然敏捷。
他垂着手站着,腰边挂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不知装的是何物,而最让人惊讶的是,此人的左臂竟然不是普通的肉身,而是一只有些渗人的机械手臂,但看他不时弹动五指,灵活地敲击着左侧大腿的样子,显然,这只机械手十分灵活,绝不会输肉身分毫。
二人身后,由杨巳带头领衔,在狂龙杨辰叛入真武殿,杨寅与杨戌一齐离开,而杨酉战死后,又有四人填补进来,新的杨府十二义子们,望向前方义父眼神中,全是由衷的敬畏与崇拜。
这不光是因为这位义父大人深不可测的可怕实力,而是源于他翻云覆雨的手段,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要弄死他们,也不过就是一弹指而已,这才是一个人真正可怕的地方。
迎风而立,杨钊蒲突然开口道:“好看么?”
后方的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皆不知杨钊蒲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老者微微颔首,朗声笑道:“好看,极好看!我鲁班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这底下的风景,就算让老朽再看上一百年,也不会厌。”
杨钊蒲望着底下面有红光的百姓们,喃喃道:“是啊,这才是真正属于我大洛的盛世!”
老者道:“世人愚昧,皆道国舅乃奸相权臣,殊不知国舅您才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若非如此,我鲁班门也不会选择与国舅您合作。”
杨钊蒲闻言,转头瞥了身旁的老者一眼,语气很是平静,丝毫没有为对方这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一句马屁话所动,毕竟由儒道转武道者,立心极正,神鬼不能动之,纵然泰山崩于眼前亦可面不改色,遑论是一句恭维之语。
“公输智,但愿你们能安分守己。”
公输智低下头,抬起那条机械手臂,拱手道:“必不负国舅所托!”
杨钊蒲转过身,道:“走吧,咱们该去迎接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