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八门金锁阵阵营修成,房玄藻和单雄信终于松了口气,单雄信有些疲倦的说道:“紧赶慢赶,总算把阵营修好了,只是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事?”
襄安一役,魏军损失了四万人左右,兵力上的优势荡然无存,单雄信这里只有一万精锐、两万晋升为战兵的辎重兵。清流县倒是还有四万精锐在休整,但这是李密唯一可用的军队了,如果徐世绩、王伯当不支,都需要从这四万人中紧急抽调,江都城虽然还有两万,但这座城池规模极大,摊派到城墙都不够,哪能动用?其他各郡倒有一些郡兵,可也要防止地方豪强作乱,而在南边的孟海公,也牵制了三万魏军。这也就是说,在新兵尚未蜕变成可战之士时,李密想要主动出兵是不可能了。
“等!”房玄藻沉吟片刻后,吐出了一个字。
“等?”单雄信茫然的看着房玄藻,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房玄藻解释道:“据我军斥候来报,杨侗带到杜军之听兵马只有一万五千人,这是他的天子亲军,其使命是保护杨侗的安全,这就说明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杨侗的军队才会出击,如此推算下来,杜伏威可用兵力依旧只是他原先的军队。我军虽败,可是杜伏威接连历经大战,绝对不比我军好过,此时他虽然暂时得胜,但以其兵力想要攻破我大营却是很难,我们现在只需谨守营寨,重整士气、训练士卒,以逸待劳的坐等杜伏威来攻即可,他们贸然犯营,便是自寻死路!要是杜伏威不来,正好给大王留下更多时间来募集士兵、训练军队。”
“好,末将就依先生之言!”单雄信点了点头,作为魏国的大将军,他对于魏军的情况相当了解,如今他确实不敢胡乱出兵,对于他们而言,现在每一名精锐士卒都是相当宝贵的。
就在此时,营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天的哀乐,单雄信和房玄藻同时皱起了眉头,单雄信副将徐师仁面色一冷,厉声道:“何人在外喧哗?”
“回将军,是隋帝派人前来吹奏哀乐!”一名校尉快步入内,答道。
“混账!”单雄信一拍桌案,见房玄藻看来,才压住胸中的怒气,沉声道:“为何没有把他们射死?”
“大将军,他们是奉隋帝之命,送还我军将士遗体来的,不好射箭啊!”这名校尉苦笑道。
“什么?还遗体?”单雄信大声问道。
校尉答道:“正是!”
“来将何人?”单雄信目光之中闪过一抹森寒之色。
“回大将军,来者是杜伏威义子王雄诞。”校尉沉声说道。
“我去杀了他!”徐师仁闷哼一声,提着刀就往军营外跑去。
“站住!”单雄信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
“大将军?”徐师仁回头,不解的看向单雄信。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不能破!而且人家此番是来送还我军将士尸体,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得太过。”单雄信走出帅位,淡淡的说道:“走吧!随我去迎接将士们的尸体。”
“喏!”徐师仁不甘的握紧手中的大刀,跟在单雄信的身后,房玄藻和数名将领也跟着鱼贯而出。
阵营外,一股股血腥气扑鼻而来,让单雄信不禁皱眉,房玄藻心中却是一沉,那些跟着隋军而来的民夫,仍在不断的奏鸣着哀乐。
一大群魏军将士目光不善,把两百名隋军骑兵围在中间,隋军将士却熟视无睹,古井不波的面容之上散发着沉稳的气质,他们即使骑在战马之上,腰杆依然挺得笔直,气势锐利不凡,如一柄柄出鞘的长刀一般,直插云霄。
“好气魄!”饶是单雄信胸中异常气闷,看到这支隋军将士也不禁目光一亮,不过魏军这一次,在杜伏威手上吃了这么大亏,单雄信对其义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目光冷漠的的看着为首的王雄诞,冷哼道:“你便是杜伏威的义子,号称是小将军的王雄诞?”
“王雄诞见过单将军!”王雄诞翻身下马,拱手一礼,然后又纠正道:“杜将军是我义父不假,不过我不是什么小将军,现在只是大隋一名校尉。”
“校尉?”单雄信微微惊讶,王雄诞在江淮闯下了偌大名头,到了大隋军中,居然只是一个校尉?
王雄诞胸膛一挺,傲然道:“承蒙圣上隆恩,我现在是大隋第一劲旅、玄甲军的一名校尉。”
单雄信这才恍然,玄甲军是什么名堂他知道知晓,王雄诞到这支军队当校尉,虽然算是降了职,可实际上却前途无限,摆手道:“别说废话,圣武帝让你来,所为何事?”
李密尊隋自立,单雄信也不好直呼杨侗之名。
“圣上有言:双方乃是气运之争,彼此之间并无私怨,将士们沙场争锋也是各为其主,生死各安天命,如今贵军将士既然身死,圣上也不忍这些同族将士死后曝尸荒野,是以特命我前来,将贵军尸骸送回,让他们入土为安。”
四周的魏军将士听到此言,眼中的怒意却是淡了不少,的确,战死沙场乃是军人的宿命,死亡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此次是魏军围攻襄安,若是城破,杜伏威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难道还能责怪人家杜伏威没有束手就擒?
不少魏军将士看着那数百辆马车上码得满满当当的尸体,眼中流露出哀伤之色,原本义愤填膺的士气迅速跌落了下来,甚至有一些将士忍不住低声哭泣。
看着从马车上搬下的尸体,以及被支离破碎遗骸吓得脸色苍白的己方将士,单雄信一下子就感受到己方将士本就不高的士气跃落谷底,他只觉胸口一闷,紧跟着眼中闪过一抹森然杀机,冷哼一声:“王雄诞,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单将军为何杀我?又有什么理由杀我?”王雄诞笑了一笑,道:“单将军乃是当世豪杰,恩怨分明、光明磊落,又岂能是非不分?我送回贵军将士遗体,就算不赏,也不应该杀我吧?如果这样,下一次,我军只能任由贵军将士尸体曝尸荒野,任由鸟雀、野狗啃食了。”
“好,哈哈哈!”一旁的房玄藻见单雄信动了杀意,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很是突兀,周围的魏军武官被吓了一跳,不解的看向房玄藻。
王雄诞只是淡淡的看着房玄藻,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过度,使指节变得苍白,但他脸上依然是云淡清风的样子。
良久,房玄藻才停止了笑声,高声道:“看来王将军不仅强健果敢,力气过人,还有一副伶俐的口才。来人,取两万两黄金给王将军,感谢他送还我军将士尸体。”
“先生?”一旁的徐师仁急了,这两万两黄金是魏王给他们应急之用,就这么送了?还是送给敌军?
房玄藻没有理会徐师仁,兀自大声道:“在魏王心中,我军每名将士都是无价至宝,这两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这里有金山银山,我也会秉承魏王之志,倾尽所有来感谢王将军如此义举。”
看着周围将士脸上洋溢出来的激动、感激之色,单雄信一下子就明白了房玄藻的用心,赠金万两之事,以及这番话若是在军中传开,将士们对魏王的归属、忠诚会高到极致,士气也会因此节节上升。在这关键的大战之前,用两万金收揽到三万名将士的忠诚和磅礴的士气,实在太合算了!
很快,四十名亲卫抬着二十口沉重箱子来到了房玄藻身边,房玄藻挥了一挥手,那些亲卫将箱子抬到了王雄诞面前。
“多谢先生赏赐!”王雄诞一挥手,二十名隋军纵身下马,在一众魏军惊骇的目光下,轻松的扛着一口箱子,大步走向了腾出来的马车之上,回来之时,一个个面不改色,仿佛做了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王雄诞见马车已经全都腾空,便拱手道:“末将尚要回去交旨,告退。”
“王将军,请等等!”房玄藻忽然又开口了。
王雄诞闻言,皱眉看向房玄藻,“这位先生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房玄藻捻须笑道:“我与圣武帝有过数面之缘,如今却要在这战场上刀兵相见,实在是造化弄人!请代我向圣上问好。”
“这位先生认得圣上?”王雄诞态度恭敬了一些。
“嗯。”房玄藻点了点头。
“不知先生是何名讳,末将也好回报圣上。”王雄诞将领躬身道。
“你便说……”房玄藻说到这里,忽然峰回路转的问道:“圣武帝要回京了吧?”
王雄诞目光一缩,此人是如何知道圣上要回京的?
看到王雄诞变化的脸色,房玄藻微微一笑:“王将军就说,洛阳故人,圣上自会知晓。”
“末将记住了,告辞!”王雄诞点了点头,见房玄藻没在说话,随后带着民夫队伍徐徐离去。
王雄诞离开后,房玄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眼前如山尸体,以及众多哀哀低泣的将士,都让他胸中郁气难平,眼中现出了浓浓的忧色,良久,长叹一声,下达了择地安葬的命令,然后看了单雄信一眼。
“到中军大帐议事!”单雄信会意下令。
“喏!”众将校默默跟上。
“房尚书,王雄诞是杜伏威的义子,屡屡与我军为敌,是一员悍将,为何不让我砍了他?”徐师仁闷闷不乐的跟在房玄藻和单雄信,低声询问道。
“我军南下之后,征战不断,将士们早已厌战情绪。如今我军又在襄安大败,士气大跃。杨侗如今派王雄诞送回我军将士的尸体,可不是好心,他为的就是进一步打击我军士气。杨侗此为攻心之计,比直接杀人还要歹毒,更要命的是我们不上当都不行。王雄诞现在不过是杨侗手下一员校尉,迟早都要跟杨侗回洛阳,死活都不会对我军有所影响,若是斩了他,固然能够泄一时之愤,但是对于我军军心却是大为不利,我岂能中他计策?”
“房尚书,这些将士尸体既然是敌军计策,要不要还回去?”徐师仁大惊道。
房玄藻、单雄信:“……”
徐师仁讪讪一笑,又问道:“送王雄诞那么多黄金?就能化解杨侗的攻心计了?”
“至少会起到一些作用!”房玄藻想着将士们感激、激动的神色,微微一笑道:“这黄金是不能吃的死物,却为魏王换来了一支忠诚之师,花得合算。”
徐师仁一脸懵逼。
忽然,房玄藻又开怀一笑,道:“王雄诞虽然是员悍将,但毕竟年少见识浅,被我一诈便让我知道杨侗用要回洛阳了,只要他离开,我就不担心杜伏威能够破我军阵营了!”
“先生为何如此笃定?”单雄信好奇的问道,自从学了阵法,他对房玄藻的渊博十分佩服,便以‘先生’尊称。
房玄藻笑了笑,脸上严肃了许多:“杜伏威年轻是不学无术的窃贼,他和辅公祏,在群雄并起的时势下组织山贼造反,为人勇武、颇有急智不假,但改变不了他学识薄弱的事实。在正常作战情况下,他能够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大有作为,但换成他一窍不通的阵法,半点办法都没有。”
单雄信闻言苦笑,这是先天上的差距,他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