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三姑在后,小脸都不知该放哪了,黄程在前,看着一脸笑意,嘴里也是调侃不断,眉头却不知何时已经隆起。
赤尾屿很小,无人居住在上面,不仅仅是水源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大海巨浪以及海上飘荡着的海贼,岛屿太小,就无法居住太多人,人少甚至连小股海贼都无法阻拦,也只能作为暂时的停脚之处,为了掩盖琉球国上面的倭人,赤尾屿才停留了不少海贼船只。
琉球国却又有不同,岛屿大些,自古上面就居住着一些人,原土著也不敢得罪如此众多海贼,连岛上的王也不得不腾出了屋舍给海贼们。
黄程、颜三姑一前一后,后面还跟着一个按刀的随从海贼,几人一路来到颜思齐临时住处,尚还在十米之外就听到屋内咋咋呼呼吵闹声。
“二哥,小弟还没来了呢,怎么就喝上了?”
黄程推门大笑,众人转头去看,颜思齐忙招手大笑。
“五弟快来,兄弟们可就差了你一人啊!”
“哈哈……”
黄程抱拳一一向众多海贼拱手,见漳州陈纪衷招手,来到他身边坐下,颜三姑也坐在颜思齐身下。
颜思齐抬起酒水,笑道:“这可是从弗朗机人手里弄来的洋玩意,虽说没咱们的酒水浓烈带劲,那个什么来着……什么夜光杯来着?”
杨天生不由捋须一笑。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对对,就是这玩意,还是三弟学问高深,是咱们兄弟中的状元郎啊!”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杨天生却摇头笑道:“小弟却以为不怎么妥当,‘古来征战几人回’不够喜庆,至少……至少也是‘渴饮刀头血,醉卧马鞍心’,如此才显兄弟们豪情!”
“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颜思齐大笑点头,大拇指更是高高挑起。
“渴饮刀头血,醉卧马鞍心。”
“好!”
“咱们兄弟就该如此!”
“干!”
“哈哈……”
黄程看着众人仰天大笑,心下一阵悸动心慌,跟着大笑的面皮也显得尤为不甚自然。
众人也未曾注意到他神情,纷纷端起血红葡萄酒,在颜思齐大声“干”中一饮而尽。
葡萄酒是果酒,无法与大明白酒相提并论,黄程饮下葡萄酒,眉头微皱,之前并未发觉自己是多么不喜欢这种酒水,就在这一刻,他甚至感觉到胃里的翻江倒海,好像真的喝下了一杯腥臭血水。
看着他眉头微皱,陈纪衷不由笑道:“五哥,七弟也不甚喜欢这酒水,看着跟血水一般,喝下却寡淡无味,反而还有股酸涩。”
听着他的话语,众人也不由微微点头,陈天生却笑道:“此酒乃葡萄所酿,自然是带些酸味的,也就弗朗机人喜欢,人也如这酒水一般,又酸又无味,不似咱们兄弟豪爽。”
都海佬点头赞道:“三哥所言甚是,那些西夷人全都是臭的,隔了几十米,老子肚子里都是……那啥……倒江翻海!”
“哈哈……”
众人不由指着都海佬一阵大笑。
仅一杯葡萄酒,众人也不愿再喝,好像喝多了,真的成了又酸又臭的弗朗机人一般,也都换了大明人自己的大白干。
酒过三巡,颜思齐一阵叹息,说道:“此战不好打啊……”
都海佬却大大咧咧,说道:“有啥可担忧的,无非损失些杂七杂八的小船,只要大哥堵住了明军出口,让倭人、安南人去啃硬骨头就是了。”
颜思齐微微摇头,心下总是觉得有些不安,说道:“北方过来的那些战船你又不失没见过,哪有如此容易对付的。”
“你们如今也是知晓,登莱水师五十四艘大船,竟然有三千三百门炮,咱们兄弟有多少,就算干掉了这些船只,咱们还能剩下了多少?没了船,咱们今后又当如何?”
萧朝清仰头饮下一杯酒水,将酒盏重重顿在桌面上,一脸不悦道:“大头领,俺一直就不赞同此事,黄金虽好,可也得能吃得下啊?!”
“小琉球距离福建如此之近,登莱水师是咱大明朝最强水师,距离京师又是如此之近,大明朝工匠无数,咱们有多少船匠?”
“就算登莱水师全都没了,他们也还能继续再造,胶州湾是个啥样子,咱们都是知晓,想去放火都没甚法子!”
萧朝清一脸不忿。
“哼!”
“要攻小琉球……攻打俺们自个家乡父老,俺情愿去打倭国人!”
萧朝清话语一出,满屋寂静,郑汉章不由拉扯了下他的衣襟,却被萧朝清一甩手臂甩开。
“俺是实话实说,大头领也是知晓俺的性子,明庭多大?倭国多大?当年倭寇都被明庭砍杀了个干干净净,当年的明庭可没登莱水师,可没三千多门炮!”
杨天生见众人不语,尴尬说道:“当年明庭是没有登莱水师,可……可也没有弗朗机人,再说……如今大家都已经歃血为盟了,定下的事情再反悔……会得罪李大哥、倭国、安南、弗朗机人的……”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行了,萧疤,事儿都定下了,就不要再埋怨了,要去死,哥哥陪着兄弟!”
“大头领,不是俺萧疤埋怨不满,俺就是觉得不值,当年倭寇将俺们家乡祸害成了什么样子的,大家伙也是知晓的,俺们兄弟义子当先,就算咱们击败了明军水师,今后呢?今后谁还愿意跟着俺们?家乡父老又当如何戳俺们的脊梁骨?”
“这些日,手下兄弟们与那些该死的倭人打了多少场架,俺们的兄弟被吊死了多少,大当家的应该清楚!”
萧朝清看向屋内所有人,不满道:“江湖义字当先,大家伙聚在大当家身边,还不是因为大当家的做事公正、义气薄云!”
“福、广百姓贫苦,多有活不下去下海兄弟,当年倭寇祸害最多的不还是福、广之地?小琉球就在福建边上,倭人再占了那里,这让兄弟们如何作想?”
黄程身体忍不住颤抖,之前被数百万两黄金迷住了心窍,这才发觉自己是如此身处凶险境地。
正如萧朝清所言,但凡下海为贼的,十成里面有九成是福建、广东活不下去的下海百姓,剩下的一成才是江浙及山东。
他们的确可以压着底下兄弟一时,可以用黄金许诺下面小头领诸多好处,可这还能有更多的底层海贼人数众多?
“行了,没发生的事情别与老子瞎扯,倭人……那只是前去的送死鬼!”
颜思齐断然打断萧朝清话语,但是接下来的气氛可就变了些味道,再无一开始的热烈。
黄程忧心忡忡回到住处,还未躺下休息,就得知了李旦与颜思齐大吵了一通,萧朝清更是被颜思齐吊在营外鞭抽了三十鞭,与之一般的还有替萧疤求情的萧香、林振、林启、白毛、郑汉章五位小头领,黄程急匆匆赶去想要阻止,可见到吊在营外六人身上血迹,担忧更甚三分。
干掉明军水师的确符合所有人利益,可若要干掉明军水师,欲要围点打援,就必须捉住小琉球岛上的刘卫民,必须夺了大明王朝眼中的金娃娃,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登陆军卒,安南人若不见倭人出现在小琉球,安南人也不会出现,海贼们又无足够的兵力。
看起来倭人是唯一的选择,但是所有人好像都忘了,或是刻意选择遗忘,忘了倭寇对大明王朝的伤害,忘了倭寇对福建、广东的伤害。
随着开战时日的逼近,大明海贼们越来越显得躁动不安,底层的不满也迫使着萧朝清在人前爆发了不满,同时也让倭人、安南人、西夷四国不满,无可奈何,颜思齐也只能被迫处罚自己兄弟,将他们吊在了营外。
倭人的前来,不仅仅颜思齐名下海贼不满,李旦名下同样如此,两人被迫清洗弹压,整个琉球国也几乎成了封闭的盒子,原本是明国海贼们自己外出寻探,如今则换成了西夷四国,唯恐明国海贼们透露了他们的消息。
大战一触即发,海贼们准备了五百余艘大大小小船只,倭人、安南人,连同不满的海贼丢入小船,近八千人充当敢死之人,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南下小琉球。
与此同时,江浙水师副督陈九思为帅,领大小船只两百聚于蒲门所;广州水师胡梦麟为帅,领大小船只两百七十余艘,聚于碣石卫;福建副督俞咨皋为帅,领一百七十艘大小船只聚于镇海卫,常云为副,领一百三十余艘居于平海卫。
新任南京五军都督府朱纯臣,主持江浙沿海各卫所防御,防止海贼沿海登陆劫掠,刘养主持福建沿海事宜,而方从哲则连夜赶往广州。
十二月二十八日,陈九思亲领大舰三十七艘自蒲门所出兵东北,余者中小船只迅速南下平海卫,欲与常云汇合;而广州胡梦麟则于碣石卫领兵六十二艘大船南下,沿着小琉球之南迅速折向北,余者中小船只则前往镇海卫与俞咨皋汇合。
大明兵分三路,俞咨皋、常云汇合后北上迎敌,陈九思、胡梦麟领大舰一左一右欲要合围,围歼来袭大股海贼,而大明众多海贼、倭人、安南、西夷四国则聚成一团,数百艘大大小小船只乌压压压向“一无所觉”的淡水港。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