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要添菜。掌柜脸上笑容淡了几分,闻言想了想,还是认真的回道:“就是前两日的事。那天下了大雪,有个国子监的学生坐的马车在桥头翻到河里去了,救上来的时候还有气,送医途中却不行了。”
一旁一个伙计所谓目光在乔苒身上那身官袍上游移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对掌柜说道:“这大人身上的官袍有些眼熟,瞧着同那一日过来的那个大人有些像呢!”
当然穿官袍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而且官职不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不过官袍的底色之流还是看的出似乎是出自一个衙门的。
这句话是在提醒掌柜这位突然开口发问的女官大人的身份。
掌柜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闻言恍然,道:“这位大人也是同那日来的大人一样,自大理寺来的?”
大理寺啊!这衙门是做什么的,整个京城,不,是整个天下大概也鲜少有人不知道的吧!
所以,这个饭量不小的大人是为了查案子来的?查的还是那日落水的案子?
掌柜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件事应该牵扯不到自己头上,便挤了个笑容,笑眯眯的又继续说了下去,他道:“说起来也是怪那日几个顽皮的小童,爆竹声那么响,连呼救声都不曾听到,不然,早一点听到下去救人说不准人都不用死了。”
当然,现在人都凉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女孩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他:“你们方才说的卖布的那个,就是那边开布店的?”
“是啊,就是隔壁隔了两家铺子的那个。”掌柜指了指外头,一双眼睛仍然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子。
这位女官大人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落个水还要追责吗?
话说回来,放爆竹应该不用关大牢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而后指着桌上两只空空荡荡吃的干净的糖水碗,道:“再来两碗糖水吧!”
一旁的平庄抬起头来,跟着说道:“再加碗饭,我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有些饿。”
这饭量简直太叫人喜欢了。
掌柜和伙计高兴的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大抵是见她总打听布店的事,便又将那卖布的事情说了一些。
“我们这条街上些开铺子的也只有他会同那几个小童计较……”
“要我说他家铺子里的布是真的不错,价格也公道,偏除了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老主顾,根本没有人去买……”
“这人性子吧,有些犟,半大的小事偏揪着不放,大人,你说这等人谁会喜欢?”
“就是因为这样,他那铺子的生意一直冷的很,真要计较起来都是亏的……”
“也多亏祖上给他留了两个铺子,收了租钱,填了布庄的亏空勉强度日……”
……
嘴皮子麻利的掌柜和伙计三言两语间倒是将那卖布的形容的详细了不少。
“如此说来,倒是个较真的人。”乔苒想了想,总结道。
“是啊,所以便知道他人不坏,我等也不愿同他多走动。”掌柜说着啧啧了两声,感慨了起来,“就怕说着说着被他揪着一处说个不停,叫人头都大了。”
闲聊本是为了放松,偏他较真,那还叫什么闲聊?
“说起来,这一条街上开铺子的,除了赵东家那等同谁都好说话的斯文人之外,也没有能同他说上几句的了。”掌柜感慨着又道了一句。
只是这话,一旁的伙计却有些不认同,他道:“昨日我还看到赵东家和卖布的闹不愉快呢!”
这话叫掌柜听了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还有这等事?我怎的不知道?”
这条街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
若是吵架了,这街上都是人,总会听人说的,况且那卖布的人缘又不大行,这等人大家在背后说起来都不消顾忌什么的。
伙计却挠了挠头,改了口:“其实也没吵起来,不过我看到昨日赵东家从那布庄铺子里出来,看脸色似是不大好呢!”
赵东家和卖布的啊!
掌柜听到这里,猛地拍了一下手,了然道:“定是为了爆竹炸伤手的事,赵东家是个和善人,最不喜欢同人争执了,那日都说了算了,可那卖布的却不是这等人,看他这几日盯着找那几个小童的麻烦,便知多半是想让赵东家出面教训那个小童。”
说到这里,掌柜便忍不住摇头:“他也真是好意思,这么大年纪了,盯着找几个小童的不是,亏他好意思。”
小童顽皮,总也是孩子,难道要像对待大人一样,盯着将小童送到衙门里去挨板子再关到大牢里去不成?
这人总这样,活的累不累啊!掌柜感慨不已。
临近午时,食客渐渐多了起来,掌柜朝乔苒抬了抬手,带着伙计去招呼食客了。
乔苒没有再叫住掌柜追问,而是看向同桌那两个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裴卿卿和平庄,问他们:“吃饱了吗?吃饱我们便走了。”
平庄和裴卿卿点了点头。
乔小姐为人还是很大方的。
尤其平庄,对此感慨颇深:他跟在她背后办事的时候比较多,偶有几次跟着甄大人出去办事之后便更能体会到跟着乔大人的好了。
不仅如九叔说的能学到东西,而且一般跟在她后头看到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情形,简直叫他有种二十多年白活了的感觉。
难怪私底下大家都在说什么案子让乔大人一碰,这案子多半不会简单了。
吃饱喝足的三人走出了小食铺,在门外站了站,裴卿卿问她:“乔小姐,我们是去看那卖布的吗?”
方才乔小姐问了好多关于卖布的事情,大概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而那布庄就隔了两个铺子,所以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那布庄铺子了。
布庄铺子外头挂的幡旗脏兮兮的被人扯到了一旁,铺子前一个人都没有,同这条街上别的铺子的热闹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瞧着就不是个生意好的。
乔苒微微眯起眼看了片刻之后,转了方向,指向前头,道:“先去三德书坊看看吧!”
也对,听那掌柜说三德书坊的东家是个老好人,为人和善,先找他去也好,起码问起话来方便一点。平庄深以为然,忙走到两个女孩子前面帮忙在前头开道。
一行人走的并不快,悠悠的,顺带吃饱了消消食。
走了一段路,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手。
乔苒低头看她。
小姑娘想了想踮起脚跟她咬耳朵:“还可以顺便问问东家那个贾书生是谁,好叫他重新将那话本子写一写。”
昨日方秀婷说的《书生神笔传》可叫大家气坏了,怎么能偷了人的东西还能娶得大小姐,过上好日子呢?
这实在太过分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乔苒伸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团子,倒是没有反驳。若是可以,她倒是也想看到另外一个版本的《书生神笔传》。
而坊间的反应也是一样的,听说这新出的一册出来之后,反而叫上一册的话本子卖了不少。
当然,因此又赚了一大笔的还是这个既被人扔了烂菜叶又卖了不少话本子的三德书坊了。
三人在三德书坊前停了下来。
三德书坊到了。
……
午时是食肆热闹的时候却不是书坊的,书坊里自然没几个人。
乔苒带着人走了进去,只看到两三个书生在挑书,听到门外有人走进来,便本能的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目光在乔苒身上顿了顿,便放下手里的书,相继离开了。
比起小食铺老板的糊涂,这几个书生自然是看得出乔苒身上的官袍的。
大理寺的官员来此,还是不要多逗留的好。
这世间有人喜欢看热闹,就有人不喜欢管闲事。
待几个书生离开之后,这书坊里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坐在一旁桌后的那个吊着胳膊的赵东家了。
乔苒看向那个掌柜口中的老好人——三德书坊的赵东家。
三十来岁的年纪,没有续须,身体瞧着有些文弱,五官端正,看起来倒是个亲和的人。
赵东家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在触到乔苒身上的官袍时同样愣了一愣,而后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走来。
走至近前,那个赵东家吊着胳膊朝她单手抬了抬,道:“这位大人,来我三德书坊可是有事?”
乔苒低头看向脚下的菜叶,便点了点菜叶,问他:“有人闹事,怎么不报官?”
赵东家闻言不由苦笑了两声,回道:“有些时候话本子不照着大家的想法走,大家不免愤怒,人之常情而已。”
“是吗?”乔苒笑了笑,又问他,“那个贾书生是谁?”
这话一出,站在她身旁的裴卿卿和平庄两人皆忍不住去看她。
不是办案吗?一来就问这种与案子无关的废话真的可以吗?
裴卿卿小脸也是明显的惊了一惊,不过随即便转为了欢喜:她也没想到乔小姐居然这么看重她的要求,一想至此,心里便忍不住高兴。
赵东家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白,顿了顿之后,他摇头道:“这位大人大概是不懂我们做这行的规矩,贾书生是哪个我们书坊是不能透露的。这是规矩,不能打破的。”
他说着又指向一旁被扫做一堆的菜叶、饭团、石头等物,道:“我这里只是书坊,都有人跑来生事,若是叫人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我怕他恐有性命之忧。”
乔苒“哦”了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堆乱七八糟扔进来的杂物,道:“赵东家,你倒是挺护着贾书生的。怕他有性命之忧,便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遭人报复?石头什么的可不长眼。”
赵东家闻言却是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书坊虽然不大,家财也非万贯,却也是同那些在我书坊写书的签了契书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不可为之事,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
“好说!”女孩子闻言笑了笑,语气十分和善,她伸手摸向腰间,解下腰间的牌子举到他面前,“我当然是能见谅的,不过它似乎不可以。”
又来了!平庄见状忍不住暗道了一句。
这一招好用,她也不能一直用啊!
这样欺负人真的好吗?
果然,在看到那块“如朕亲临”之后,赵东家当即便变了脸色。
不过,还不待他说什么,女孩子便举着牌子开口了:“天地君亲师,天子面前,契书什么的也是可以通融一二的,赵东家,你说呢?”
赵东家看着她,眉头紧拧,抿唇不语。
女孩子笑了笑,又道:“不然,我以大不敬之罪请赵东家去大理寺坐坐?”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平庄已经有些不忍直视的偏过脸去了: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万一这姓赵的还不听话,到时候她一定会把这人弄回大理寺的。当然,这种粗活她自己一般不做,会让他来做。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他们现在的举动有些像欺负人的恶霸一般。
放了狠话之后,女孩子又轻咳一声,笑了起来:“赵东家,你遵循契书遵循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着实犯不着为一个名字遮掩到这个地步,是也不是?”
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
赵东家沉默了一刻之后,缓缓开口了:“贾书生是王林翰。”
乔苒道:“这个叫王林翰的人家住哪里,是做什么的?”
赵东家抬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牌子往他面前伸过去几分提醒他。
看了眼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赵东家再次开口了:“就是街头那家布庄铺子的掌柜。”
这话一出,书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偷偷打开荷包偷拿蜜饯的裴卿卿和拿手遮脸不好意思的平庄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里满是惊愕之色。
不会吧!居然是那个布庄铺子的掌柜?
这么巧吗?
不,不是巧合。
女孩子脸上并没有如他们一样露出惊愕之色,闻言只略一沉思之后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哪个林翰?”
这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却又总在之后发现她实则另有深意。
平庄听到很认真。
赵东家愣了愣,回道:“就是翰林那两个字。”
“哦?”女孩子闻言似是有些惊讶,她道,“听名字倒有几分雅致,似是读过不少书的。”
都说到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蛮的?赵东家苦笑了一声,再次开口了:“他确实读了几年书,后来考试屡试不中,便承了祖业的布庄。这位大人,你问王林翰做什么?也是要他改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