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瑞格之虫不能进村,为什么?”
“不是不能进村,而是现在暂时进不来。”阿布将手上的绑带重新卸下缠绕上去,回道:“你们可能当时没看到,那些莱姆村民启动了仪式,整座村庄范围都被特殊的磁场笼罩起来了。这种磁场不仅可以阻断定位,而且会完全从内部封闭村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秋玹靠在一棵矮树上,摩挲了一下手腕。“之前有人跟我说这种仪式一旦启动了就不能被打断,那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即使外面的军队摸到这里来了并清扫了障碍,我们也出不去。”
“这就是要跟你说的事。”
莉莉目光不咸不淡地从狐狸面具之下瞥了秋玹一眼,“我们要找到燃,然后逼着她破坏莱姆村的磁场。”
“燃人呢?”
莉莉:“我怎么会知道。”
秋玹一副无所畏惧的混子模样:“这可是你们先提出要拉我入伙的,所以这种事情应该也要你们出力完成吧。”
话音刚落,矮草丛另一头突然又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阿布警惕握紧了拳头,青白川一行人出现在边缘,乔默默跟在身后举着摄像机。
秋玹:“现在必须要找到燃才行,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莉莉阿布:“……?”
“你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伊森也在这里?”青白川皱紧了眉头握上肩上的长刀,黑衣的男人站在一边,同样的指跟位置浮起的纯黑刺青边缘似是带上了点诡丽的红色。
现在乔跟秦九渊都在,摄像机也还开着,秋玹只象征性带过了他们碰面的经过,只是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燃破除仪式阵法,然后离开村庄。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厨房地窖那边暂时回不去了,因为村民们正在忙着处理几具今天收获的尸体,现在正聚在一起加餐。秋玹只要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在那口大锅里闻到的气味就一阵生理性反胃,于是对于暂时不能再待在地窖这个事实双手赞成,而随即她想到,既然燃是前莱姆村的祭祀女巫,村民们应该不会对她下手……吧。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阿真呢?你们没把她带出地窖吗?”
“啧。”青白川率先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似是之前经历了什么十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谁知道她突然发的什么病,本来我们已经带着她走出来了,但是她却突然自己开始疯了一样挠自己的皮肤。她动静太大了,把那些巡逻的村民都吸引过来了,我们就只好先跑路。——反正不管怎么说她自己也属于莱姆村吧,那些人应该不会……同类相食?谁知道呢。”
疯了一样抓挠自己的皮肤,那岂不是……
秋玹朝莉莉投去隐晦一眼,后者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样子但也算是默认。
莉莉接受组织的任务给即将异变的村民种下狐影,也不过是为了借莱姆村的这个踏板进一步扰乱混淆使节目组本就不好的名声彻底扫地。那天秋玹看见偷拍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反叛军”组织里的一个联络人,与那日前来偷袭的黑衣人算是同一方。
村民们将这种由自身变为的怪物亲手驱逐出了村庄,虫族根本不是为了村里种植的庄稼,而是因为它们也曾经属于这里。
而阿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要变成泽瑞格之虫了。
之前的那天晚上秋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莱姆村民与泽瑞格之虫,两个完全不相似的物种,怎么会拥有这样极其诡异的重合度。这种怀疑在亲眼看见莉莉房间里那个异变的村民时得到了认证,虫族就是由村民转变而成的,并且村民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那天共同抵御虫族的时候那些村民们才会对泽瑞格之虫进村一事表现出极端的恐惧与抵触。
泽瑞格之虫一旦进了村,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在此之前,还是要先将燃找到把村落的仪式破坏掉。
“那些村民们现在都在厨房吃……肉?”
青白川点头,“也设置了轮班在外巡逻搜寻的村民,但比起白天来说人数肯定要少了很多。如果要想找燃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间。”
“行。”
他们现在五个人两个摄像师,常理来说的话分为两组一组配一个摄像师比较好。但是被莉莉拒绝了,理由是不想要把自己的能力暴露在全球观众的眼皮底下。“你们分吧,我自己一个人一组。”说着,头戴狐狸面具的女人也就没有再理睬身后的人群,同样撇下了阿布自己踩着阴影离去了。
秋玹眨了下眼睛。
“伊森伤肯定还没有好吧,你们也知道的,我能力特殊,跟着我我怕保护不了他……”她垂睫暗叹一声,又抬眼去看再一次看懵了的人群。“麻烦你们了,帮我照顾好他,可以吗?乔,也拜托你了。”
乔:??我特么才是你的跟拍摄像师。
随着星网上刷出的一行行“天哪太体贴了把所能想到最好的东西留给你,我要哭了”以及“虽然我之前也骂过伊森但是一路看过来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走下去”的评论,秋玹转身,拉着秦九渊就往外走。
约会去了,再见了您们嘞。
两人行走在雨林深处远古村庄凹凸不平的土地上,秦九渊默然关上了手中的摄像机,也丝毫不在意官网上面高呼着怎么秋玹没镜头了的质疑声。
“压缩饼干,吃吗?从某个远古复古商店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的。”秋玹毫不避讳地直接从随行空间里掏出一包东西,自己拆了一包,一包递给身边的人。“虽然现在有营养剂了不吃东西也可以饱腹,虽然这玩意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是货真价实的食物。”
她用后槽牙咬了一块饼干下来放在嘴里缓慢咀嚼,半眯起眼睛似是有些怀念。
“这些地方的食物感觉都奇奇怪怪的,虽然算不上难吃但也绝对……怎么说呢,没内味?我真的太想好好再痛痛快快地吃一顿饭了,早知道感觉已经很久以前的那天在大巴上,我就不偷偷地把烤红薯丢掉了。”
秦九渊只瞥了手中奇形怪状的饼干一眼,就扭头去看她说这话时眼中的神采。
他也听不懂她口中一些莫名的话语,什么复古商店什么营养剂什么烤红薯之类的。而当秋玹说着话时眼中自然流露出的一丝缱绻怀念,让他不受控制地心软几秒却又莫名感到危机恐惧。
恐惧。
说起来也是好笑,从秦九渊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起,他从未感受到“恐惧”一词的实际意味。或者也可以说,那些人类生来就有的本能情感,他从来体会不到分毫。
帝国医学协会有个词叫做漠然者,接近于先天性情感缺失的精神疾病,虽然从出生起身边的人默认他患有这种疾病。但只有秦九渊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这样。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总隐隐有个疯狂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念头。那声音在说着,你不具备恐惧的能力,因为你就是恐惧的源头,世上一切白昼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你就是唯一活着的真理。
后来,身边有多事的“朋友”让他去报名职业跟拍摄像师,或许是想着这样可以让他延生出一丁点的共情的能力。而也许是真的太无趣了,于是他成为一名跟拍摄像,但是所谓的“先天性情感缺失”没有痊愈,反而更加加重了。
他总像是一个看客冷眼目睹着世界来去的人群。镜头前后截然不同的人格也好,两面三刀虚情假意的有情人也好,疯癫无常的选手情绪不定也好,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
也就是在那时,秦九渊想通了。
他不再偶尔为自己的不正常怀疑质疑,因为这改变不了,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因为那些人,与他,从来就不是同属于一条道路上的。
不,他不属于任何一条道路,他凌驾于世间种种交错繁复的道路之上,是黑暗中唯一存在的真理。
就是这样自大而傲慢的想法,直到那人第一次见他,仰起一张脸笑得好看得不行。
那个眼底同样隐隐带着漠然与傲慢的姑娘,挑着唇,对他说:“好久不见。”
镜头背后,秦九渊不再是一个冷漠的看客了。
莱姆村的诡异作呕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他现在开始担心小姑娘会不会因为不曾被阳光照射到的黑暗而感到害怕,他甚至疯狂嫉妒那个叫做伊森的人,即使他心知肚明他们两个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什么。
对,还有莱德。
那个胆敢觊觎宝物的贼,利用权贵的势力施加下来的恐惧。
“没什么好害怕的。”秦九渊突然脱口而出,这话就如同本能一般。他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停下来,再一次用那种他不理解也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怀念,似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似是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也像是他生来骨血里的另一部分。
“小姑娘,没什么好害怕的。”他又这样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事实上,只要她想,秦九渊这样想着。只要她想,从此这个世界,不,不仅仅是这个世界,时光上下所有存在的位面生命体中,所有令她恐惧的东西都不会再存在。
甚至只要她想,从此黑暗,便不会再存在。
只要,她想。
而后,他看着秋玹停下来,甚至花了一点时间将手中没吃完的饼干仔细包好重新塞进空间。身边有几道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也不知道是其他幸存的选手工作人员还是前来搜寻的莱姆村民,秋玹没有管这些,她只是抬起头,说着:“那你亲亲我。”
“什……”
墨黑瞳孔骤然紧缩,面前的人仰着脸,笑得比那日长桌前还要好看。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会再害怕了。”
天色彻底漆黑下来,除了村子里照例点上的零星灯火,甚至连头顶悬月的光辉都亮得不真切了。眼前高大的男人整个身体隐在黑暗的轮廓里,仿佛从最开始就与之浑然一体。
他们在世间最初最纯粹的黑暗中亲吻,秋玹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一点东西,只有黑暗,深沉的,浓重的,初原的,纯粹的,黑暗。
在这一刻,黑暗是完全属于她的。
行走黑暗边缘之人最终堕落深渊,而那深渊,也终将归于她。
——陆行舟捂住自己的咽喉,温热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溢出,他怒吼着:“你不可能杀死一个神明!你到底用了哪个支配者的血?”
——“梦魇的血,祂借我的。”秋玹摊开被刀片划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几点金色混杂其中。
其实哪有什么梦魇的血。
在山庄塌落之时,秋玹根本就来不及抽空再去见一眼梦魇,她所能接触到的血液来源,就只有身后那个被匕首贯穿了腹部的人。
只有支配者的血液才能杀死支配者,其余世间一切凡器都不可能。
什么有特殊任务的行刑官,什么试炼场中的打工仔,什么职业扮演突然开了窍的NPC。
秋玹其实早就知道。
耳畔传来前来搜寻的莱姆村民癫狂而欣喜的未知语言叫喊声,秋玹脚跟重新触回地面,伸手握住了从袖口滑出的子母刀。
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四散的村民面露贪婪渴望如同嗅见血腥的鲨群,短刀出鞘,锋利寒芒舞出漆黑里唯一的光芒。断肢落地声响,杀伐不绝于耳,秋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同样深邃墨黑的瞳孔中一点猩红闪过。
她从来没什么好害怕的,即使曾经拥有,现在也不一样了。
她被深渊亲吻过,从此,深渊里的一切邪崇阴影都再不能使她恐惧。
黑暗唯一的行刑官,永生行走世界的诅咒,神明降世终结始末篇章。
支配者黑暗。
——她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