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似乎都是坚硬光滑的墙壁。
秋玹躺在逼仄的空间里,沉默了一会,突然微微直起上身用肩膀的力道猛地向上一顶。算是意料之外,头顶上面的那块“墙壁”很快就松动撬开了。
她坐起来,借着昏黄曳动的烛火,勉强看清了外部房间的整体布局情形。
那就是之前秋玹被迫观看的一段被人按着拜堂经历的地点,四四方方的礼厅被布置成结亲时的布景。大红与惨白色的礼带交织在一起,那贴在墙壁最中心的“囍”字,却是白字。
秋玹盯着那不祥的囍字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传统样式的中式凤冠霞帔披在身上,因为之前挣扎钉死长钉的动作布料浸透黏在后背上。
而她刚才身下所躺的地方,是一口棺材。
漆皮楠木制成,大喇喇地摆放在人家成亲时的礼堂里,与墙上贴着的那两个惨白色的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棺材底下,毛色光泽的雄鸡歪了歪脖子,尖利的喙嘴直直对着她。
秋玹坐在棺材里与公鸡对视了一会,确认了这间礼厅里再没有第二个活人,费力翻了个身想要从棺材里面爬出来。钉着透骨长钉的脚刚接触到地面,几乎一软就要原地跪倒在地上,那地上的公鸡似乎是被惊动了,脖颈一扬又要引颈啼叫起来。
怕它惊动出什么动静,秋玹干脆一狠心直接从棺材里翻了下来,翻倒在地上手掌一伸想要扼住它脖颈。带着温热的鸡脖子在她手里疯狂挣扎着,眼前翅膀扑棱着扇出几根飞扬的羽毛,公鸡振动发出更加高亢的叫声,她皱皱眉,掌心蓦然锁紧了。
不能杀!
脑中突兀地闪过这一条信息,秋玹下意识松手,那公鸡已经因为过大的力道扑棱着倒在一边,时不时抖动一下的翅膀羽毛彰显着应该是还没死,但也没有力气再多啼叫了。
秋玹倒在地上看自己手腕上垂下的一截猩红嫁衣,在一切情况未明之前,终是硬撑着用不是很好看的姿势蠕动着爬了起来,在昏黄烛台上摸了把那种刺绣用的剪刀藏在嫁衣的袖子里。
又尝试了几次,终于死心确信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一切关于行刑官的能力都彻底失效,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个人副本的时候被冻结了一切道具能力,甚至可能连身体被改造激化后的体能也恢复如初。
海的女儿。
秋玹冷漠着一张脸开始费力往前挪步,每走一步贯穿脚踝钉上去的那根长钉留下的窟窿就战栗几分,终于又一次体会到那种换了人类双腿踏上陆地时每一步踩在刀尖上的感受。
我秋树人每天都在刀尖上跳舞!
老刀锋舞者了。
她在心里翻白眼,在大概摸索了一圈发现礼厅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之后,也没有去走厅堂中央关闭着的那扇门,而是打开了侧后方的一扇窗户。
外面黑魆魆的一片,是熟悉的乡村里坑坑洼洼的泥地窄路,惨淡月光投下来的光影被狰狞树影一照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不过好消息是,外面空荡一片,看起来同样没有任何活人的影子。
虽然在这种地方,没有除自己以外的活人,也不能算是一种“好消息”。
先逃出这个地方再说吧。
秋玹叹了口气,开始拖着自己的老残腿艰难翻窗。在平日里这种根本用不了一秒钟的动作被硬生生拖了有几分钟,等到脚尖终于挨着地面,再一次在心里咒骂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秋玹红着眼睛喘了几口粗气,余光瞥到什么东西时忽然呼吸一窒。
就在被窗柩遮挡住的视线阴影里,一个媒婆打扮的“人”站在黑暗里,面容呆板,只是一双死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
那“人”突然整个身子僵硬了一下,脸上完全白涂的脂粉裂开几层褶皱,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一瞬间秋玹几乎头皮发麻,特别是在想到这几分钟里,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直直站在视线死角的黑暗里,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着她费力完成了一整个翻窗的动作。
她背于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隔着袖口握紧了那把刺绣剪刀。
那“媒婆”脸上涂着滑稽而可笑的妆容,惨白的脂粉和着大红的腮红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做坏了的滞销木偶娃娃,倒贴钱都没人买的那种。她转了转坠着一层赘肉的脖颈,在死寂夜晚中轻而易举能够听见同样类似于生锈关节发出的咯咯声。
秋玹不自觉屏住呼吸,在那东西越来越近的过程里抬起手臂。
死寂夜幕中,突然传来一声违和的发动机声响。
是那种类似于自己非法改装的重型机车,剧烈而吵闹的油门轰鸣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一道更为刺目的探照灯就打了过来,秋玹不受控制地眯起眼睛,被刺激得几乎要在这样的强光下流下生理泪水。
骑在几辆重型改装摩托车上面的是穿着灰土补丁皮衣的人,脸上带着破烂的防毒面具,面具上似乎是被顽皮的小孩用涂鸦笔画出抽象狰狞的线条图案。
咯咯咯的声响渐行渐远,那媒婆打扮的“东西”又僵硬地退回到黑暗中去了。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辆改装车一个急刹停留在她面前,扬起的尘土一部分溅起在她身上穿着的嫁衣上。
车前刺眼的探照灯几乎是直直冲着打在秋玹身上的。
“又醒了一个。”为首的人声音闷在防毒面罩里说着,接着他朝身后的车队招了招手,几辆重型改装摩托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她困在中央。
五个人。
秋玹眯着眼睛在强光里打量。飞速的一番权衡之后,她暗自深吸一口气,面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放弃挣扎样子,突然强忍着剧痛起跳翻身从自己原来翻出的窗口又跳进了屋子里!
暗红色的血液湿透黏在同样血色的嫁衣上面,秋玹不敢在礼厅里多待怕被彻底堵死在里面。踉跄着朝礼堂大门处的位置冲去,想要至少争取一点逃脱的时间。
她跌跌撞撞几乎以自身的重量撞开大门,一张吊着眼睛的惨白毛脸迎面撞在她眼前!倒吊着漆黑诡异的瞳仁在眼眶里上下左右转了几圈,裂开的猩红嘴角上拉,咯咯咯尖锐地发笑起来。
草。
几乎没被这一下直接送走,秋玹身子在原地僵了一秒,突然拎起拳头朝着那张脸抡了过去。
令人惊讶的是,那张惨白长着细毛的脸上裂开嘴角愈发张大,只不过不再是笑模样了,而是咧着一张满口尖利碎牙的嘴龇牙尖叫起来。那声音十分尖锐刺耳,就像是一百只被阉割的公鸡竟然在齐声尖叫。
秋玹生理上涌起一阵反胃情绪,勉强克制住想要躲开怪脸继续向外,几声发动机轰鸣,戴着防毒面具的人骑着改装摩托绕到正门将她团团围住。
走不掉了。
那几个从车上下来的人举着手电,率先往趴在门框上的东西泼了一碗不知名液体。秋玹不可避免地沾上一些,刚一凑近,那股腥臭难闻的味道就泛上鼻腔。她终于克制不住一开始就有的生理反应,扶着门板开始往外吐酸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胃里没有食物残渣。而在一番几乎要将自己器官都呕出来的经历后,秋玹完全将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只觉得胃里那股绞痛火辣几乎要烧灼起来。
好饿。
刚醒来的时候因为身体其他部位带来的疼痛压过了这种感受,现在吐了一点酸水出来以后那股迟来的反应终于跟上了。她到底是多久没有进食了,才会有这样程度的饥饿感受。
被泼了一碗半凝固黑血的“东西”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叫,在一阵火焰烤制的皮毛炸裂噼啪声中,倒吊在门框上的脸似是畏缩着,以极快的速度飞快顺着门框爬上悬梁,淅淅索索消失在房顶上了。
为首的那个防毒面罩手里拎着一柄砍刀,径直朝秋玹走过来。一片意识恍惚的重影里,秋玹只能做到死死握着手里的剪刀,等待着那只能进攻一次的时机到来。
“……她手里没血。”
“……”
其中一个防毒面罩从厅堂里走出,隔着面具与为首的那个低声交谈起来。简短谈论了几句,为首的防毒面罩将头转向秋玹的位置,隔着一层护目镜眼神晦暗不明。
“那先带走吧。”
于是紧接着,几个穿着灰黑皮衣的人动作粗暴地将她反绑在改装车的后座。血液一样猩红的古式嫁衣与暗色重型改装摩托交叠在一起,显得诡丽而触目惊心。
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很快又在死寂乡村响起。像具什么尸体一样被直直绑在改装车的后座,昼夜温差极大的夜间,猎猎寒风丝毫没有缓冲地剜在她脸上,于是说出来也是十分不好意思的,秋玹晕过去了。
还真是头一次,因为这样身娇体弱的理由晕倒,说出来也是令猛男汗颜。
秋玹睁开眼睛,就发现床头坐着一个高大黑影。
她花了一点时间反应过来夜晚降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下意识张口:“小璐呢?”
“你爷爷好得很,勿念。”鸟笼项链的空间里很快传来女人懒洋洋的声线,紧接着,放映厅里念台词的声音就取代着传了过来。
得,她嫌弃自己更新得不够快都已经学会自己找片子看了。
就目前传来的声音来看大概是看到依萍去找她爸借钱那段。
秋玹放下了点心,回过神来发现外面的天色依旧是漆黑的,手边没有计量时间的工具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而在这个时候床边坐着的那个黑影,一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
她斟酌着开口,就听见那个全身都隐在暗处的黑影古怪地哼了一声。“不是一醒来就找什么‘小璐’吗,哪里还有工夫会看到我呢?”
秋玹:……啧。
“我说错了,”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还算满意地发现在那段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什么东西的经历中,身上的伤口负面情绪没有带到这里来,秋玹放下心,完全放松似的靠在床上。“那请问您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影哼哼声更大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突然,一只骨节分明大手伸过来,在黑暗中精准无误掐在秋玹脖子上。秋玹顿了下眨眨眼睛,压根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受到压迫的力道。
“老实交代,”那声音压低了些。“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最好说实话,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啧。”
那声音卡了半天,始终也没有“不然”出个所以然来。秋玹笑了下,压根连一点反抗的动作也没有,就这样放松着让那个人掐着脖子。“你不行啊,怎么连威胁人都不会呢。”
“说谁不行呢。”那黑影示威性地收拢了点手掌,看着还挺唬人的实际所用的力道大概也不会比白天那个新人哭着挠人的动作大上多少。“总之你最好老实交代。我没跟其他人说过我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你会知道?”
“因为我有特殊能力。”秋玹睁着眼睛瞎掰,“我的特殊能力就是可以看见别人的真名,所以如果是真名叫轩辕铁蛋或者是诸葛翠花之类的人可能会很讨厌我。”
“……你说真的?”
秋玹:“大概是吧。”
“什么叫大概是吧。”那人嘟嘟囔囔着,“你知道上一个胆敢欺骗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有一个问题,您现在的身份是行刑官吧。”秋玹就当没听到那蹵脚得不行的威胁,“所以说你应该是拥有完整一套作为目前行刑官身份的‘记忆’体系,是这样吧?然后这个试炼场是你目前为止最新过关的一个?”
“什么叫我拥有一套行刑官的记忆体系,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任务吗,我们不都是一样的试炼吗?”
那就对了,这次秦九渊融入世界的“身份”就是一个跟他们同样的行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