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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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周“哎”了一声,袍铠绝对是当今天下最为精良的铠甲,哪个从军的大丈夫不想拥有一具呢?袍铠刚一做出来,就被他惦记上了。

  刘景沉吟一声道:“以现有人手,一年到头也做不出多少襦铠,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子谨,你尽快再多招些人手。不必吝啬钱财,人比钱更重要。”

  马周不由笑道:“有刘君这句话,事情就简单多了,耒阳什么都不多,就是打铁的多,只要刘君不吝钱财,必能诱来大批铁匠。”

  刘景颔首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诺。”

  随后,刘景目光落向袍铠旁边的兵器架上,上面分别摆着刀、剑、斧、手戟、长戟、长矛、钩镶。

  刘景走到近前,取出兵器架最上端的环首刀,此刀长四尺上下,刀刃狭长平直,刀脊上有错金隶书铭文:“建安二年四月造卅湅大刀吉羊。”

  吉羊,即吉祥,而卅湅,也就是三十炼,说明该刀在打造时,经过反复折叠锻打三十次方成。

  这把刀自然不及刘景、马周的佩刀,但亦是颇为精良。

  刘景如今已经不再佩戴故去兄长刘远送他的宝剑,他现在腰上悬挂的是一柄长四尺余,装饰精美、外观华丽的百炼钢刀。

  刘景简单询问马周两句,便将环首刀放回架上,之后逐一把玩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器,最后才拿起颇为沉重的大戟。

  或许和华夏一直以来的传统有关,汉代人对戟有一种出奇的偏爱。

  戟固然可刺可砍可勾,但它砍的力量很小,且不好掌握;穿盔甲作战时,小支也没多大作用。况且,戟头要比矛头重约一倍,舞动起来比矛费力多了。历史也证明了,它远不如矛实用,因此被矛淘汰毫不奇怪。

  听到刘景吩咐“少造戟、多造矛”,马周心里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由于南方诸蛮夷善用长矛,因此荆州人也有使用长矛的传统,不像中原地区的人,长兵以长戟为主。

  刘景在冶坊待了大半日,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

  八月不仅是秋收的季节,也是“算人”的时节。

  《汉书·高帝纪》载:四年“八月,初为算赋。”这一年,大汉朝首次向百姓正式征收算赋,此后遂为定制。

  汉朝每年八月,县、乡将会进行户口调查,称作“案比”,即征收算赋,因此称为“八月算人。”

  钟水、平阳二乡的百姓刚刚结束忙碌的秋收,还来不及喘息一口气,便要携家带口,赶往乡寺,接受乡吏的逐一“案验”“阅视”。

  “阅视”,也就是当面检查,实是计算税收程序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以乡寺上下,从乡啬夫到小吏都格外重视,特别是县君刘景目前就在乡中,他们更要认真对待。

  而等到钟水、平阳二乡结束阅视案比,刘景也已经在这里停留半月有余,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次回酃县后,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有马周在这里镇守,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来接他回去的正是褚方,这半个多月来,他率领兵船在湘、钟二水间斩杀了几个不开眼的贼寇,此后水上便再无波澜,一派平和。

  刘景归来时,酃县这边四乡也完成了案比,他一头钻进便坐,翻看起案牍。得益于今年在钟水、平阳二乡新近编户齐民三千余户,酃县的总户数一跃突破了万户大关,达到了近一万两千户。

  如果天下没有陷入动乱,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摘掉刘景头上的“试守”,转为“真”县长。甚至,因为酃县户数破万,改县长为县令,也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秋收结束了,算人也结束了,酃县上下一时无事,颇为清闲,刘景借机下令搬迁县治。

  县治迁往临蒸乡邑的消息,很早就传出来了,随着刘景派遣囚徒前往临蒸乡邑修建官舍,更是基本坐定了传言,因此对于刘景的命令,酃县吏民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邓瑗、赖慈,二人这段时间每日往来于县舍、慈幼居,仅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超过一个时辰,县治搬到临蒸乡邑,终于不用再承受奔波之苦了。

  倒是继母张氏,显得不是很情愿,她对如今居住的地方很满意,而搬到面积甚狭的临蒸乡邑,居住环境肯定远远不如现在。

  可是不搬又不行,不说赖慈,就连刘和、刘饶,都嚷着要跟阿兄走,她难道还能独自留下来不成?

  说来说去,还是刘景喜欢瞎折腾,好好的搬什么县治……

  县治搬迁,绝非一件轻松的差事,不说别的,仅搬运县寺的案牍文书,就花了三四天的时间,直到十天后,才算基本完成搬迁工作。

  此后,酃县再度恢复平静,只有囚徒,还在不停的增筑临蒸乡邑。不对,现在应该改称为酃县县治。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便已近年关。

  汉代有上计制度,每年“秋冬岁尽,各计县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上其计薄。”

  县要向郡上“计书”,而郡则负责奏报朝廷。朝廷对郡县的政绩考核,也主要依据这份计书。

  是以,即使辖区内民不聊生,贼寇蜂起,到了计书上,照样是百姓安乐、五谷丰登。

  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堪为世间一大“奇观”,因此民间谚曰:“力战斗,不如巧为奏。”

  刘景上任酃县还不满一年,但他却做了其他人数年都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这份切实的政绩,怕是比旁县胡编乱造还要出彩得多。

  建安二年腊月的最后几日,长沙治下十四县上计吏悉数抵达郡府,汇报各县一年来的成果。而酃县,果然盖压群县,课表第一,着实出了一个大风头。要知道,过去酃县不是倒是第一,就是倒数第二,历来是长沙诸县笑话的对象。

  “刘仲达真乃世间奇才,我不如也。”梁冠黑袍,面颊多髯的桓阶,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刘景这手段,就算是虞诩复生,恐怕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

  刘蟠不住抚着浓密精致的长须,笑意盈盈道:“酃县乃是‘剧县’,可谓积弊已久,仲达刚毅有谋,又素有决断,所以才不到一年时间,就做出令人瞩目的成绩。不过这样的手段只能使用一次,明年再想在长沙诸县中独占鳌头,就绝非易事了。”

  张羡笑着说道:“仆倒是认为,仲达明年还会有大作为。”

  桓阶颔首附和道:“这一点,下吏和府君所见略同。”

  “府君、伯绪言之过矣……”刘蟠嘴上谦虚,可笑容却掩饰不住。

  得益于老天爷赏脸,不独刘景的酃县,今年长沙治下诸县,都取得了不错的政绩,令张羡很是满意。

  他当然不会只看计书,长沙郡共有东、南、西、北、中五部督邮,长沙十四县,皆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张羡依靠五部督邮,不敢说对治下诸县了若指掌,但大概情况还是能够了解的。

  长沙,乃至零陵、桂阳,今年皆迎来了丰收,张羡内心甚是开心,而每每想到北方的刘表,此刻正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张羡便笑得合不拢嘴。

  今年从正月开始,一直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刘表一直在南阳配合张绣,和曹操打得不可开交。

  目前的形势是,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可以预见,未来一两年来内,刘表、曹操都难以分出胜负。

  而这无疑是张羡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刘表被曹操牵制在北方,自然就没有精力南下找他的麻烦。

  张羡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能够割据荆南,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中原局势混乱,他就安心在荆南做自己的土皇帝,中原局势明朗,他亦可效法窦融归汉的故事,不失富贵,甚至子孙也会跟着受惠。

  几日后,建安三年如期来临。

  这个正旦,张羡过得很舒心,刘表则过得很糟心,本来他已经计划今年进伐荆南张羡,一统荆州。没想到,曹操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放着南边的袁术、东边的吕布两大仇敌不去攻打,反而杀入南阳。

  刘表气得几乎吐血,两人昔日多有合作,可以算是盟友,曹操这种行为,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

  曹操此时实则已是骑虎难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令他有些小觑天下英雄,最初以为张绣是个随手可灭的无名小卒,没想到一时得意忘形,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不管于公于私,他都要硬着头皮打下去,直到彻底分出胜负为止。

  去年,曹操曾两次亲征南阳,都闹得灰头土脸,今年三月,他第三次亲征南阳,围张绣于穰县。然而张绣据城坚守,士卒用命,曹军围攻两个月,迟迟无法攻克穰县。

  五月,刘表再次派兵北上,援助张绣,绕袭曹军背后,断曹军粮道的同时,也准备截断曹军退路。

  就在这时,有河北袁绍之兵来降,向曹操汇报袁绍、田丰准备趁曹操在外,阴袭许都,迎接天子。

  曹操心中大骇,此时前后张绣据城而守,后有刘表大军断其归路,袁绍也图谋不轨,可谓是腹背受敌,处境凶险,稍有大意,便会折戟南阳。

  然而曹操到底是用兵大家,于撤退时夜凿地道,使辎重先撤,然后将精兵埋伏在后,从而大破刘表、张绣大军,安全退回许都。

  至此,纷纷扰扰了一年多,几乎无日不战的南阳,终于恢复了安宁。

  可惜战乱虽然结束了,可南阳百姓的苦难并未就此结束,所谓大战之后,必生大疫,从去年开春后,南阳宛县一带就爆发了大疫。

  这种令人“腹寒”的疫病非常可怕,传染性极强,患者六七日间皆暴毙而死,幸存者寥寥无几。

  经过一年的传播,以宛县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皆难以幸免。

  新野,亦在波及范围内。

  疫病袭击的对象,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大姓,抑或小民,皆一视同仁。甚至,聚族而居的大姓,反而比小民更加危险。

  新野邓氏,就遭到了伤寒的袭击,不过十数日间,族中三四百人,死者七八十人,死亡人数占整个族群的两成,一时间可谓是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邓氏族人大骇之下,各自离散,偌大个南阳邓氏,转瞬间便衰败下来。

  邓攸府邸依旧屋宇徘徊连属,重堂高阁林立,望之奢侈华美,气派万千,然而往日热闹无比,今时却冷清得吓人,久久不见一人。

  邓瑗躺在一间充满刺鼻药味的屋舍床榻上,脸颊泛着怪异的潮红,精美的胡须亦变得干枯无比,浑浊不堪的双眼无神地望着门外。

  “父亲……”

  “主人……”

  邓攸次子邓朗,监奴郑当神情惶恐的站在屋室阶下,泪如雨下。

  邓家最开始是邓攸的长子邓冲染上伤寒,邓攸爱子心切,不幸也被传染,其继妻也没能逃过一劫。如今邓冲、邓攸继妻皆已死去,邓攸自己自感也已经时日无多。

  邓攸用尽全部力气,开口道:“仲畅,我死以后,你就带着家人、资货,南下长沙,投奔你的妹夫刘仲达。”

  邓朗知父亲将死,陷入悲伤之中,痛哭流涕,不能抑止,一时间没有回答邓攸的话。邓攸忽然发怒,几乎坐起,大喊道:“答我!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父亲……”邓朗顿时止住哭泣,回道:“儿子、儿子遵命。”

  邓攸闻言似有安心,或者力气用尽,重新跌回床榻,又对郑当道:“郑当,你曾数次前往长沙,熟悉路途,我将家人全部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将他们安全带到长沙。”

  “诺。”郑当边泣边应道。他从小作为邓攸的小史,两人的关系,远非普通主人和奴仆的关系。

  邓攸心事一了,气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少君……”

  弥留之际,邓攸不禁呢喃起女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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