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一片神圣的土地,一片红色的沃土。
这片以蒙山、沂水为地域标志的区域,自古就是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早在四五千年以前,生活在这里的华夏先民们就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远古文明。
在近现代,这里更是与井冈山,以及延安一起,成为华国革命战争时期最重要的三大老革命根据地,被无数革命后人誉为“两战圣地、红色沂蒙”。
在革命战争年代,沂蒙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诞生了无数可歌可泣的革命英雄儿女,为后人树立了一座不朽的历史丰碑。当地420万人口中,有20多万人参军入伍,120多万人拥军支前,10万英烈血洒疆场,著名的“孟良崮战役”就发生在这里。
沂蒙人民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口饭,做军粮;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这就是老区人民的真实写照。
陈大元帅曾含泪诉说:“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忘不了沂蒙山人民。他们用小米供养了革命,用小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
不仅在革命战争时期,在建国以后直到新世纪这里都一直有着参军入伍,保家卫国的光荣传统。在人民军队中,按省份来源来说齐鲁人是最多的,几乎占到了人民军队兵源的十分之一,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沂蒙老区。
在沂蒙,很多男孩子家中父辈,爷爷辈几乎都是老兵退伍,因此,耳闻目染下他们从小就觉得长大后肯定是要当兵的,参军热情很高。而且这里的士兵质量也是相当高,沂蒙自古就是好汉辈出的地方。
这里也是一连连长梁三喜的家乡。
农村人取名比较简单,既然叫三喜,自然是家里排行第三的孩子。梁三喜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是他却是家里仅剩的独苗,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梁大喜17岁就参军,牺牲在了保家卫国的抗日战场,梁二喜在那场运动中为了保护被错误批斗的老干部而惨死在“棒子队”的炮口下,老爹梁大爷也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因不舍村里的枣林被“造反派”砍毁而被活活气死。
梁大娘年轻时在家乡也参加过革命,随着支前的民工队伍走遍了好几个省份,还参加过淮海战役。她一辈子养育了三个儿子,可是到了晚年却只剩下了梁三喜这一棵独苗。
即使是这样,梁大娘也还是把她送入了人民军队,将唯一的儿子交给了国家,然后一年也不见得能够见上一次面。梁大娘则孤单的留在沂蒙山区和儿媳妇相依为命。
梁三喜68年入伍,在部队表现优异,两年后提干,历任班长,排长,副连长,直到连长。他本来在去年就已经确定了要转业,并已经联系好了地方工作,去年底就可以离开部队。然而就在这时,南疆烽烟骤起,部队转入战备,就在张伟上蹿下跳要调走的时候,本来可以平安退伍的他却决定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留在部队。
如今,在保家卫国的另一个战场上,沂蒙山的又一个儿女血洒疆场,年迈的母亲失去了儿子,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年幼的孩子失去了父亲。
张伟是带着十分悲痛的心情给远在齐鲁沂蒙山区的梁连长家里写的信,通报梁连长牺牲的消息,让家属前来祭奠扫墓。
张伟为了让梁大娘和梁连长的爱人玉秀能够顺利前来,还随信寄去了路费和抚恤金。路费是张伟自己出的,抚恤金部队发放的。
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牺牲烈士的抚恤金是多少呢?
听到数字你可能会十分吃惊,当时发放的标准是:师级700元、团级650元、营级600元、连排级550元、班战士500元、民工470元。如果不是战场牺牲而是病故,标准还要再降低100元,由政府一次性向烈士家属发放。
是的,就只有这么多。虽然有人认为在那个年代还没有通货膨胀,钱还很值钱,但是这几百块钱也太少了。
当时城市工人的月工资是36元,因一直不加工资,民间有“36元万岁”一说。照此标准,550元的抚恤金仅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到16个月的工资。
更直观一点,当时一辆凤凰牌18型自行车168.50元,一块魔都牌全钢手表120元,550元可以买3辆凤凰牌自行车、5块魔都牌手表,在农村也就勉强能买一头牛。
同样是一条生命,那个时候,一场交通事故中的死者,赔偿金都有3000元。
以至于后来政府可能也感觉到了抚恤金过于微薄,在次年由民政部、财政部下发通知,对越作战烈士抚恤金在1979年的基础上各提高300元加以补发。
然而,对于为了国家的安全稳定而献出子弟生命的破碎家庭来说,亲人骨肉一去不复返,家庭未来的顶梁柱坍塌,这么点的抚恤金简直是杯水车薪。
没办法,当时国家很穷。
1979年华国人均GDP只有183美元,排在世界133位,而当时全世界平均GDP是2300美元,华国连零头都不到。
梁大娘的家在沂蒙的大山里,山里不缺石头,因此房子,院墙,地面都是石头砌成的,看着还算结实。但是低矮的房屋破旧不堪,墙上凹凸不平,冬天一到,凛冽的寒风顺着墙缝吹进来,如冰窖一样的寒冷。
窗口很小,一扇木板充当了窗户,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和这个年代的农村家庭一样,家里十分的贫穷,屋内空空如也,房子里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旧木床和几把木凳。
张伟所写的信件是被村主任和民兵队长一起送到梁大娘家的,当他们拆开信件读给老人的时候,老人那苍老的面庞上马上溢满了泪水。
这辈子她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接连失去二儿子和老伴的伤痛才刚刚平息下来,这回又轮到了最小的儿子,这已经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也倒在了战场上。
这时,木板胡乱拼凑而成的院门被推开了,梁连长的媳妇玉秀早起出去砍柴刚刚回来,后背还背着沉甸甸的一捆柴火。
看到平时少有人来的院子里面正坐着抽烟的村主任,再看看唉声叹气的民兵队长和满脸泪痕的婆婆,玉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自从战争开始,村里的广播就不时地播放前方的消息,也牵动着她的心。
玉秀放下柴火,从院内的磨盘上拿起信,仔细的读了起来,读完信里面的内容,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摇摇欲坠。
这时,屋子里面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
玉秀没有说什么,只是稳住身形,压下心中的伤痛,进屋去照顾孩子。
上有年迈的婆婆,下有刚满月的孩子,骤然失去了丈夫的她只能将伤痛掩埋在心底,今后生活的重担将会更加结实的压在她的身上。
晚上,屋内煤油灯旁,梁大娘在给小孙子缝补着衣服,玉秀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上午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之后,除了照顾孩子之外,一整天她都是浑浑噩噩的。
玉秀又再一次将信封拿了出来,将里面夹着的东西都倒出来,一一细看。
除了张伟写的信之外,里面还有一张立功喜报,上面写着:“梁三喜同志在自卫还击,保卫边疆战斗中,英勇顽强,成绩显著,荣立一等功,特此报喜,以资鼓励。”
立功喜报,是人民军队向立功军人家庭报喜的书面材料。为立功人员送喜报,历来是我军一项重要的荣誉激励制度。
除了喜报,还有一封还没有拆开的信,那是参战前梁连长留下的遗书。
一连这次执行的任务是要作为全军先锋,插入敌后,十分危险。因此,战斗之前,每个战士都留有遗书,如果能够平安归来,遗书还给你,如果不幸没有回来,就将遗书寄给家人。
玉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信封,掏出信纸,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笔迹不禁再次泪如雨下。
玉秀:
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杀上自卫还击的战场了!战斗中生死难料,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了,这封信就权当我的遗言吧。我惦记的就是娘和你,娘一辈子吃苦受累,没享过一天福,我这个当儿子的,没有尽到一点孝心,想起这些,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秀,从去年六月开始,我每次给你写信都说我很快就回家休假,你也天天盼着我回去。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眼下新的一年又过去一个月了,我并没能回去。尽管你在来信时对我没有丝毫的抱怨,但我从心里觉得,我实在对不起你!
玉秀,俺当兵在外,没能帮你一把。自你来到俺家,你想个长工一样,每天下地干活,回家伺候老人,担水做饭,喂猪养鸡,里里外外全靠你,你那么累却没一句怨言。
秀,自你嫁给我,我没有给你买一件像样的衣服,想起这些我就会觉得一辈子也对不起你。你对俺梁家的大恩大德,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秀,当我死后,你和娘作为老革命根据地的人民,深信你们是不会给组织和同志们添麻烦的。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她本人也曾为革命做出过贡献,一旦我牺牲,政府是会妥善安排和照顾她的。她的晚年生活是会有保障的。望你们按政府的条文规定,享受烈士遗属的待遇即可。但切切不能向组织提出半点额外的要求!再说我们的国家也不富,我们应多想想国家的难处!
玉秀,前几年为咱爹治病,我欠下的债,还有六百二十元没有还清,如果我死后,政府还能发给我们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你和娘再把家里那头猪卖了,凑上去,我看就差不多了,人死账不能死。玉秀,咱人穷志不短,欠的账你一定替我还上。
玉秀,我还有句话,你可一定要照着办啊。你还年轻,才二十四岁,我死后,遇上合适的人,你就另成个家吧。咱娘是个明白人,那样儿她欢喜,我在九泉之下也就闭上眼睛了,
玉秀,我没有什么,没给你留下任何遗产,只有一件军大衣,没舍得穿,将来你结婚的时候,就作为你陪嫁的礼物吧。
玉秀,眼下,孩子该是快满月了吧,你来信说,让我给孩子起个名儿,我想来想去就叫盼盼吧,让你和孩子都盼上个好日子吧。
顺致
军礼!
三喜1979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