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时,麹义一击不中,下面的进攻也会源源不断展开,
可激战一日水米未进,他也已经浑身脱力,直接重重摔在地上。
麹义艰难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朝那个坏他好事的人望去,迷迷糊糊看见那个身影,他却浑身一颤。
“你,是你……”
荡开麹义必杀一击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肥硕的少年。
刚刚一招,他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激动地道:
“师尊,师尊,我赶上了,我赶上了!”
少年的声音洪亮,宛如雷动,在黑暗中刘备也立刻分辨出来,惊喜地道:
“伯达,是你!”
来人正是司马朗。
黑暗中的火把把司马朗那张圆滚滚的小脸照的一片通红,他额上满是汗珠,开心地向刘备招手,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刘备跑过去。
“伯达,这,这危险,汝先暂避!”
刘备本想问司马朗为何来了,可见徒弟一脸赤诚,问这个问题当真不合适。
董卓的真实身份是司马防的兄长,司马防也因此处处替董卓掩护,
刘备和司马防的关系是彻底玩完,但这并不影响他和司马朗的师徒之情。
司马朗虽然生的高大,但毕竟年幼,为人一片赤诚,
他坚信师父是对的,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寻找师父,董卓虽然放他一命,可董卓的手下并不允许他出城,
一直等今天刘备攻城,司马朗才敢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来,
没想到还阴差阳错,挡下了麹义的必杀一击!
天意啊!
麹义心中一片凄苦,他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跟董卓长得颇像的司马朗,嘴唇无力的动了几下。
“黄口孺子,汝可知,汝可知今日汝做了些什么!”
司马朗这才发现偷袭刘备的居然是麹义。
这个人在雒阳城凶名极盛,若是在平时司马朗是万万不敢跟他正面对抗,
见他满脸是血地瞪着自己,司马朗畏惧的后退一步。
刘备看着已经站立不住的麹义,略带几分嘲讽道:
“可惜了。”
毕竟是差点重创自己的人,刘备对麹义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举起双刀,喝道:
“麹义,今日我已大胜,汝为何不降!”
麹义嘿了一声,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仰天道:
“我为司马大人尽忠,虽死无恨,就让我血洒于此吧!”
谁家无忠臣。
麹义少年时遭逢惊变,被迫流落凉州。
凉州羌胡无数,麹义从小就学会战斗,
在战斗中杀伤敌人,保全自己,跟羌人一样来去如风,尽量占便宜就跑。
这是麹义的人生哲学。
浑浑噩噩的前半生,并没有人会对麹义稍稍投去些尊敬,一点都没有。
直到董卓的出现。
董卓为人豪迈,对没有心机的豪侠猛士敢于托付机密。
他将当时默默无名的麹义招为上宾,给他衣食吃穿,给他尊敬,教他武艺,还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这个初见的少年猛士。
这让麹义感恩戴德。
他不是很懂读书人的弯弯绕,但他认为司马大人一定是大汉的救世主,
所以,董卓安排他留守雒阳的时候,一贯鸡贼的麹义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李傕,心里也终于意识到胜利已经在向刘备招手。
成王败寇,
董卓决心用热气球跟刘备决一死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
现在,看来这次冒险失败了。
·
热气球上的董卓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他呆呆地看着下面,突然为自己冒险的行为赶到有些后悔。
但这悔意也只是稍纵即逝。
看来,背负了董卓的宿命,到底还是没法对抗历史。
若有重生的机会,干脆潇潇洒洒平静度日?
呵呵,那还是我董卓吗?
董卓的目光投向远方,又想起了当年和姜承志创建力行社的种种。
当年的老人一个个离开,自己二十年来饱受孤苦和阴谋的折磨,最后棋差一招,终究战败,当真是……
荒唐可笑。
热气球的火开始一点点消散,董卓感觉自己的事业和这热气球一样,也缓缓降落下来。
而下面……
董卓瞪大眼睛,他发现这雒阳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燃起熊熊大火,而且这火势竟还不是一般的猛烈!
“着火了,着火了!”
麹义、李傕授首,刘备军已经冲破了雒阳城防,可迎接他们的,居然又是一片火光。
又叒是大火?
大汉尚火德,故称炎汉。
刘备自进攻檀石槐开始,已经多次面对这熊熊燃烧的大火,
似乎自己每一次崛起都是在烈火的包围中前进,难道这也是一种天命?
“董卓倒行逆施,居然放火烧城,此等奸贼,若不讨伐,天理难容啊!”
熊熊火光之中,朱儁振臂一呼,带领为数不多的追随者朝皇宫冲去。
他才不管刘备和董卓,趁着火光,趁着大乱,他要救出被董卓控制的皇帝。
年幼的刘协看着冲天的大火,先是一阵惊恐,随即又拍手大笑起来。
天边一片赤红,宫中所有人一片大乱,那些平日对自己颇为不恭的家伙也忙乱一团,这肯定是好事发生了。
他拍着手笑吟吟的看着外面地乱相,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大汉在燃烧。
大风一吹,烈火更是腾空而起,烧的整个雒阳陷入一片惊慌和恐惧之中!
“着火了,着火了啊!”
宫中的众人在不断的逃窜,一身甲胄的董卓部将董承神色复杂的迎上来,看着还在欢呼雀跃的天子,拱手一拜,道:
“臣带陛下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走?”刘协奶声奶气地问,“这里很好啊。”
董承一阵唏嘘,道:
“再不跑,命就没了。”
人类对火的恐惧深深根植在远古记忆的深处,董承抱起刘协,不顾刘协的哭闹奋力逃出,
可没走几步,一支羽箭竟无声无息贴着他的侧脸飞过,重重射进旁边的朱红的立柱之中。
董承不用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缓步慢走,边走边道:
“慈明,汝要作甚?”
董承背后,一身儒袍的荀爽疲惫地叹了一声,道:
“汝要带他去何处?”
荀爽之前还在前线支援李傕,可他毕竟不善军略,见大势已去,竟鬼使神差来到了宫中。
“自,自然是逃出雒阳。”董承道。
“逃出雒阳,又能去哪里?”
董承镇定地缓缓前行,道:
“这天下,是大汉的天下,大汉天子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荀爽叹息道:
“在雒阳城中,大汉的天子才是天子,
离开雒阳城,我说他是一介布衣,是汝找来的凡俗人,定然也有人信。”
董承嘴角抽搐了一下,道:
“我为汉臣,难道此时便要助纣为虐,与尔等在此同观汉帝受难?”
荀爽又放一箭,这次羽箭直接射穿了董承的发冠,惊得董承肩上的刘协一阵放声大哭。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下天子。”
“汝等还知道天子?”董承反唇相讥,却终究停下了脚步,转头恶狠狠地看着荀爽。
日以喻君,不食者,不得君禄食也。阳未居五,阴暗在上。初有明德,耻食其禄。
这是荀爽在自己中做的注释,大概意思就是不食昏君乱朝之禄,
大汉这么不行,又不肯退位让贤,为啥不直接灭了它?
“董卓就是汝心中的明君?”董承讥讽道。
荀爽摇头道:“董卓不是,司马敛却未必不是,按照天书,这三分天下最后都要归于司马,
我们现在做的,是尽量早点终结一个乱世,让天下早点走向该有的正轨。”
“很显然,你们一败涂地!”
“是啊,”荀爽大方地道,“终有胜败,我们也不是神明。
既然败了,我就干脆想想办法,刘备得了天下,也能减少几十年的战乱,何乐不为。”
董承这下彻底蒙了,他全然不知道荀爽要说些什么。
这会大火已经蔓延到宫中,董承急切地跺跺脚,道:
“慈明,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此处!”
荀爽的神色突然变得庄重而温和,他轻声笑道:
“汉家的天子为了大汉殉葬,也是正道。
若是陛下还在,想必也会有不少有心人利用他的名号再做些事情。
既然如此,我便帮刘备一把。”
董承这下终于明白过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荀爽,心道天下居然还有这种疯子。
“这,这对陛下不公平。”
“但对天下人公平,他死了,刘备扫平董卓之后就能顺利称帝,
牺牲他一人性命,天下能早早太平,这,很合理。”
烈火在蔓延,董承咚地一下跪在地上,无声的望着荀爽,
年幼的刘协不知所措,他感受着火的热量,惊恐地大哭出来。
看着董承坚定执着的眼神,荀爽略略一阵迷茫,
他收起手上的长弓,想了想,又朝荀爽伸出手。
“既然这样,留下玉玺,以后,让陛下珍重了。”
玉玺?!
董承心中一阵苦涩。
要离开雒阳,他自然把玉玺也带在了身上,
没有玉玺,汉家的天子还叫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