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开平。
开平皇宫之中,仿造江南园林的形式,从流经开平城外的滦河引水入城,又运来山石,构成了一副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总归是有山有水的景观。如今盛夏刚过,园林之中依然树木繁茂,花草盛开,是坝上草原难得的绚烂景象。
不过,今日,在这座美丽的园林之中,响起的不是优美的琴瑟之声,而是刺耳而不谐的爆鸣声!
“砰!”
一声巨响过后,忽必烈不待硝烟散去,就急切地朝靶场中央硝烟最浓烈之处走过去,他身边的几个怯薛赶紧跟上,省得他们的大汗遇到什么意外。
“怎样了?”忽必烈对着正在俯身查看一门铜制长筒的王青问道,“可是成了?”
王青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命人将十步之外的一个木靶抬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大洞说道:“启禀陛下,成了!”
王青是宋朝降将,在四年前忽必烈南下攻鄂州的时候投诚。当时,王青指挥一个步兵方阵,操作宋朝特色的强弓劲弩,给蒙军造成了不少麻烦,因此也给忽必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投诚之后,忽必烈就命他带领匠户仿造宋式的神臂弓、柱子弓等物,并在出了成果之后,很慷慨地将他任命为中央直属的武卫军一部总管,命他教导士卒练习步兵射弓之术,强化武卫军的步兵力量。
经由此事,我们至少能得到两个结论。其一,宋军虽然在战役层面上不敌蒙军,但是在细节的战术层面,依然有一些能与蒙军硬撼的野战部队,只是缺乏配合,无力回天。其二,蒙古人善于用人和学习,即使是手下败将也会虚心学习他们的长处,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征战天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青刚才演示的,是一门简陋的铜质火铳,形制上还非常粗糙,是一个铜铸的圆筒,不大,约二尺长,口径约一寸,作为一门兵器来说还很不成熟,但无疑有着重大的象征意义,因为它是蒙古势力自制的第一批单兵用身管火器之一!
这场战争,从东海军介入以来,蒙军就不断失利,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们从战场上获得了不少火枪和火炮的样品。这些犀利的火器给擅长学习的蒙军将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第一时间送回开平,请忽必烈过目。忽必烈作为一代雄主,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它们的价值,立刻就着人开始仿制了起来。
正巧,王青之前在仿制弓弩的工作上表现不错,而且远程火器和弓弩的用法也有相通之处,所以忽必烈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托给了他。而他也果然不负皇帝之托,虽然完全无法复制东海军用的正品,但是很快就用带人用铜做了一批实验品出来。
后世发现的最早的火器,是元至顺三年制的铜火铳,之前肯定还有更早的试制品,只是没有出土文物罢了。这说明,现在的蒙古朝廷想做出火铳来,是完全没有技术难度的。可能是因为趋同演化,或者说是在近似的技术条件下会产生类似的思路,王青他们即使有东海军的成熟样品作为借鉴,但是由于无法复原如此细长的钢管,只能随着现实条件进行妥协,所以他们做出来的铜火铳看上去与东海火枪差距甚大,反倒跟历史上的火铳有些类似,只是外形更修长些罢了。
不过,效能虽然不足,但是原理并无二致。从0到1这个最困难的门槛已经跨过去,以后就只剩下把1做到100了!
忽必烈看到木靶上的深孔,大喜过望,立刻说道:“干得好!有赏,统统有赏!记下来,赐王青素金符,另赐银符五面,赏给有功匠户!”
王青立刻狂喜,俯身谢恩。
这金银符制度是从辽以来草原民族爱用的一种奖励制度,类似于后世的荣誉勋章,赐予有功将领佩戴。蒙古符牌大致分为金符、素金符、银符三种,刚才赏给王青的这枚素金符一般是四五品高级将领或文官才能佩戴的,表明了忽必烈对他工作的充分肯定。
忽必烈把他拉起来,从铜火铳附近的桌上拿起一把东海风暴火枪,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东海白虹手枪,问道:“王卿,你给朕说说,你们什么时候能将这样的火枪做出来?”
看到这两把东海精品,王青不由得尴尬起来。
若是水平接近,那还能吹吹牛,但现在实在差距太大,他只能如实答道:“禀陛下,这,这东海火器实在太过精良,枪身用的都是绝顶好钢,各部件也如浑然天成一般精细,不知道是何方名匠做出来的,臣实在是难以企及。尤其是那发火用的所谓‘火帽’,臣和臣属下的匠户是想破了头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做出来的,所以想做出那般的火器,就是再给臣十年,也未必有把握。”
忽必烈一皱眉头,没想到竟是如此困难:“这样下去,等现在缴获的这些火帽用完,这些火枪岂不是全变棒槌了?”
就算当棒槌用,这些也是一等一的好钢啊……
“这倒不会!”王青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忽必烈惊喜地看着他。
王青请示过忽必烈后,接过那柄风暴枪,给他演示起来。他取过一壶火药,先是往枪口里倒了一小点,用通条推实;又把枪横过来,换了另一小壶细火药,小心翼翼地一边抖着枪一边撒在传火嘴处。然后命一名士兵握住枪,用明火引燃传火嘴上的细火药——“噗”的一声,居然击发成功了!
演示成功后,王青邀功地对忽必烈说道:“就是如此,臣试过了,即便不用火帽,亦可用火药引燃火药。我这般还有些繁琐,但我看可命工匠做个合口的小铜碗附在火嘴之上,再把火药倒入铜碗,点燃即可引发膛内火药。”
忽必烈欣喜道:“好!你尽管去做,事后定令有赏!”
“定不辱命!”王青趁热打铁道:“不仅如此,我们现在的铜火铳也可借鉴于此,做成更便利的样式。”
忽必烈很是高兴:“能做出什么样子的东西来?”
说到这个,王青就有了精神,比划着那门铜火铳说道:“臣已经有了想法,便是以这门火铳为模子,把管子再做长两倍或三倍,置于叉架之上,届时双人用一把,一人装填铅子火药,另一人点火,便可转圜发射不断。这样,虽说比不上东海火枪便捷,但比之寻常的劲弩,还是要省力不少,劲力却超出数倍,亦不失为一件军中利器!”
忽必烈听他这么一说,高兴起来,连忙说道:“这样便好,你速速着人先做一批出来,送与诸将试着打打。要是好用,朕便让他们多征匠户打造,娘的,这火器的犀利不能让东海贼独占了!”
嗯,说到东海人的火器之利,忽必烈又头疼了起来。
据南边传回来的战报,按脱在泰安吃了一个大败仗,连他自己都被俘虏了。逃回来的那些残兵败将把东海军吹上了天,简直是说他们可以轻松把济南几十万大军捏扁抡圆一样……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济南战事,忽必烈脑子就嗡嗡作响。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啊!
南边的战事节节不利不说,连严忠范都叛了,弄得他现在看哪个世侯都不放心,恨不得这就把他们砍了换自己亲信上,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河北到处遭灾,各地普遍减产,还有一帮子南方海寇到处劫掠,虽然与土鸡瓦狗无异,但是借着水路神出鬼没,令守军左支右绌,就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天灾人祸这么一闹,今年的税赋估计是没指望了,只得同意阿合马的办法,加印交钞应付难关了……
这还没完,最近草原上又传来消息,各方群雄又在蠢蠢欲动。西边阿里不哥和察合台那边本来就在与他作对就不用说了,就连一直与他亲信的塔察儿都在趁着这个机会扩大在辽东的势力范围,甚至还要染指高丽……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何不让他烦闷!
现在他的朝廷可以说是内忧外患,甚至比几年前他不得不派遣郝经求和的时候还糟糕,这仗还怎么能打下去?唉,说到郝经,真是可惜了,要是身边有他一直辅佐,何至于会到今天这种境地?
今天本来火器试射成功,是件大喜事,结果被他想起这些烦事,心情也随之被沾染,也没心思再看下去,叮嘱了王青几句,便要让他们退下。
王青等人领了命令和赏赐,收拾好东西,这就行礼告退了。
忽必烈看着他们退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正在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内侍的请示声,他懒得转过身去,直接问道:“是什么事?是塔察儿又催粮草了,还是哪边又出假钞了,还是南边又有败仗了?”
他身后数十米外,一个内侍闻声停住了脚步,不过,并未惶恐,反而面带喜色地说道:“启禀陛下,不是坏事,是,是郝学士回来了!”
“什么,郝学士?”忽必烈立刻转了过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过来,急切地问道:“郝学士,哪个郝学士?!”
内侍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正是翰林侍读,国信使郝经郝学士!”
忽必烈又惊又喜:“郝先生?他回来了?太好了!他是怎么回来的?等等,他现在在哪?快宣他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