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芒种24日,北清河船场。
“砰!砰砰砰砰!”
船场南端的一处木料仓库中,随着排长的一声枪响,陆战队员们接连从掩体中探出头来,朝闯入这里的一队蒙军骑兵打响了手中的火枪。
他们并未列阵,而是分散在四周的屋舍之中,蒙军只感觉铅弹从四面八方袭来,队伍中瞬时就倒下了五六骑,而枪声仍然在不时地传来,四周的地面上不断溅起尘土,即使想反击也不知道该朝哪边进攻,只能仓促抽出弓箭,无奈地向周围大吼着。
所谓对未知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他们一摸不清这种可怕的武器的原理,二摸不清敌人的所在,斗志很快被恐惧压垮,只能原路撤出了这片仓库区,仓惶向东方逃去。
少尉排长松了口气,吹响了自己的铜哨,一声清脆的哨声向四周传了出去,陆战队员们纷纷停下了射击。随后又是一声哨响,他们从掩体里走了出来,在库区中的一片空地上集合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又有几名船场工人陆续探出头来,越来越多,渐渐也有一些胆大的走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憧憬。
排长带了几人去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蒙军人马,确认了其中有四人只是受伤没有断气之后,让部下把他们捆住然后包扎一下,又转过来对那些船场工人们招呼道:“好了,安全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哦,对了,有没有愿意出把力气帮我们把这些马抬回去的?马肉可以分你们一点!”
运气不太好,留在这里的马都中了弹,是没法拉回去养起来了,只能换种方式利用了。听到有肉吃,一下子涌了十多个工人过来,争抢着要出这把力气。
“好,好,你们自己分成小组,每组一匹马给一条后腿……”排长正给他们分派着任务,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呦嗬,你这玩意儿够劲啊,看来你自己就能分一条腿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一个矮小的年轻工人。在其他人或是急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或是抢着过来搬马的时候,他却悄悄去仓库里拉了一台运木料的平板车过来,相比别人要几人协作才能抬一匹马,他这可就能一人独占一匹了!
说话间,陆战队员已经整好了队,开始向南边临时营地归队,而工人们也搬着马跟了上来。拉着车的那个小伙子一副不甘寂寞的样子,用力加快了速度赶到了排长旁边,迟疑地问道:“大,大哥……俺把马腿分你一半,你能给俺说说,怎么才能当你这样的兵吗?”
听到居然有人主动想要主动入伍,排长先是有些惊讶,后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笑着说道:“怎么,你小子想当兵?嗬,别人都是当兵吃粮,你这也不问问我们拿多少饷,就想着当兵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俺叫苏吹。”小伙子憨厚地一笑,“俺看你们都这么壮实,脸色也好,衣裳也好看,想来上面的将军肯定是不会亏待你们了吧?刚才你们打鞑子那样子,可真是威武啊!俺最讨厌鞑子了,俺家就是被鞑子夺了地,才来这里做工的,但是别人都打不过鞑子,就你们能,所以俺就想当你们这样的兵!”
听到苏吹变着花地称赞自己,附近的陆战队员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排长更是感觉浑身都畅快了,当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伙子,有志气,就该来当兵!等回去我就跟连长说……等等,你是有家人在这里?那你得先问过家人愿不愿意才行啊!不过我看啊,你们这里兵荒马乱的,有什么好?不如回去说说,让你家人也跟着我们回东海去,到时候他们进厂做工,你去当兵,工钱哗哗地赚,当完兵还能拿一顷地,不比在这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多了?对了,我跟你说啊,要当兵就一定要来我们海军,不能跟那些陆军瞎混……”
苏吹听了他描述的前景,更是欢呼雀跃了起来:“好!等俺拿了马腿就回去跟俺爹娘说,他们肯定同意!”
后面抬着马的工人们听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也有不少人心动起来,也跟风向排长七嘴八舌地问起了问题。排长一面回答着他们,一面不由得佩服起李中校的高瞻远瞩来……
事情要从四天前说起。
当时,在李涛的恩威并施之下,北清河船场的首脑们稀里糊涂地就在一个大规模的移民计划上签了字,然后各自回去组织了起来。心态转变后,他们很快适应了角色的变化,一个个不再是为民撑腰的有德老爷,而是成了东海人的带路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派出自家子弟和家养的长工,做足了狗腿子的德性,以李涛派出去的小队海军陆战队为依靠,趾高气扬地在船场各区域横冲直撞,将没什么背景的船匠征召起来,送进了东海人的临时营地。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谓八仙过海各展神通,有的拿出了工匠的卖身契,有的拿出了陈年的高利贷借据,有的拿出了某某年月工匠做工时犯错造成损失的认罪状,还有的翻出了十几年前对方做过逃兵的旧账……总之花样百出,让从胶东穷乡僻壤出来的陆战队员们目瞪口呆。
这事就像牧羊一样,若是头羊与你作对,那事情就很麻烦;若是没有头羊,羊群撒得漫山遍野都是,那也很麻烦;但是当头羊乖乖听你话的时候,事情就很简单了!
如此这般,在带路党的帮助下,船匠们既没有抵抗,也没有逃亡,而是在东家和东海人的双重威慑下,乖乖地收拾家当带着妻儿,认命地来到了简陋的临时营地中……二百个名额,在三天之内奇迹般地凑齐了!
这么做,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被强迫移民的工匠们虽然满腹怨气,怨气却集中到了带路党老爷们身上,对于真正的罪魁祸首东海人反而没有那么怨恨。因为到了临时营地之中,他们反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吃到了肉食,还得到了一笔十贯的安家费……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初三那天,从东边来了一部蒙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一二百人,不像是特意来讨伐他们的,更像是打草谷的时候路过的。他们在船场附近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朝临时营地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被火器轻松击退之后,就向东方撤离了。总之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强了船场人心中东海军的威望和战争的紧迫感。
这事一出,甚至还有人担心东海军撤走之后蒙军会进行报复性劫掠,所以主动报名参加了移民计划,这最终让招募名额超过了二百人。当然,名额虽然超了,但是东海人的运力有限,没法立刻就把他们运走,而且各工坊主的分家和搬迁工作还没完成呢,所以只能再在这里等几天。
结果,等到今天的时候,就有更多的蒙军出现了。这次他们的目标已经不限于东海军的临时营地,而是对整个船场区都展开了进攻。
这反而正中李涛下怀,有了慌乱,才更有利于他的移民大业啊!
于是他就派出了海军陆战队分散到了各个场区中,对民众进行保护,也顺便改善一下己方的形象,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从结果来看,效果还不错嘛,愿意移民的人数不断增加,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运力了。
……
“不行,得多派几艘船过来,尽快把他们都运走!说起这事来就有些头疼啊,他们拖家带口锅碗瓢盆都有的,一艘星火级也就才能运个二十户,这得多少船才能拉完?”
临时营地的大帐中,李涛拿着今天的战报来回踱着步,对过来帮忙的陆清秋如此发着牢骚。
陆清秋是财政部的人,是这次进驻东海号的八名非军方股东之一,初二那天东海号来到了玉水这里给李涛撑场子,也顺便把她放了下来在这边帮忙。
她听了李涛的抱怨,笑了一下,说道:“怎么,李中校,你还担心蒙军打过来?不是有舰炮支援嘛,你还对付不了他们?”
“当然不是!”李涛赶紧辩解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我担心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船场的人。我们这边有营地和战舰掩护,就算十几万蒙军全来了我也不怕……但是,他们真的有十几万啊!多了不说,只要来个几千人,不管我们,径直冲入船场里面烧杀抢掠,就我这两个营的陆战队,怎么救得过来?所以得赶紧把人都拉走才行啊!”
陆清秋一怔,她在本土上船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的,但是经泺口一战之后自信心过度膨胀,已经不把蒙军放在眼里了,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下,说道:“船的话,不是很多嘛?之前在北清河上我们就缴获了不少,现在船场这里,刚完工的船也有很多,就拉走几百人的话,怎么都够用了啊!”
李涛摇摇头:“船够了,人不够啊!虽然有这么多船,但谁去开?我们舰队现在的海员配置就有点偏低了,再分薄的话就要影响战斗力了。”
陆清秋诧异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帐外:“这里既然是造船的地方,那么会操船的人肯定不少吧?把他们组织一下,让他们开船不就行了?”
李涛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激动地握住了陆清秋的手:“说的对啊!哎呀我真是的,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个?真是灯下黑啊!清秋,还是你心思细腻啊!”
陆清秋红着脸推开了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好了……办法都有了,还不快点去做!”
……
新的运输策略很快得以实行,特遣舰队从缴获的船只中选了一批吨位大、状况好的出来,送到了船场那边。李涛和陆清秋也从船匠中挑选了一批会操船的,再派出少量水手和陆战队员协助,将这些船利用了起来。
最终,在6月11日这天,一支多达五十九艘的巨型船队从北清河船场中开了出来。
其中,有十艘是特遣舰队的护航和运输船只,二十二艘是从属于工坊主的自有船,差不多每家一艘,剩余二十七艘搭载的是为商社自己招募的本地船匠,数量大大超出了预期,总共有一百七十多个船匠家庭和二百多个单身汉,总人数超过了一千人。除此之外,船队还搭载了大量阴干好的优质木材,这可是难以快速生产的稀缺资源。
这支巨型船队,将顺北清河而下,入海后先前往基础设施相对完善的莱州休整一阵子,然后兵分两路:大部分资深船匠继续南下,入胶水,经中央市走陆路前往阔马区,为那里的造船业添砖加瓦;剩余的则北上前往登州,加强那里刚由修船厂升级而来的蓬莱造船厂。
与此同时,特遣舰队的力量也完全从北清河船场撤离了出来。之所以要撤离,不是因为无法抵抗蒙军的反击,而是为了不给船场引来麻烦。北清河船场对于东海造船业来说,并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潜在的人才基地,如果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当然,即使撤离了,也没法保证蒙军就一定不会对船场下手。但退一步说,反正当他们下手的时候,东海军也已经不在这里了,要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是?
还是去恨蒙古人吧。